风水师报君知系列之欲生香

空影木
报君知自上次经了与庄无序的夺舍之战后,封门调养了两个月。
昔日师父渡传的所有加持功力才渐渐恢复。但128号院历经这场大劫,受到了过强的术法冲击,以致于整个院落的根基出现伤损,竟大白天时不时地显露出院落的样子来。
128号的门环特别精致漂亮,式样与众不同,为丹漆金钉螺蚌形铜环,环的四周还极其精细地雕刻着四季花朵的图案。扣起来声音清脆,悠扬悦耳,隐约还有海浪的声响。
所以只要128露出门户,便会有游人因为好奇停在在门口抚弄门环。那声响忽大忽小,间或不断。
念白来的时候,正看见这样一副景象。他忙不迭地上前哄劝开围观的游客,闪身进入院中,关闭好大门。
报君知半靠在院子里的罗汉床上喝茶,念白望着他调笑:“小师爷,如今您这每天门庭若市,好热闹啊!”回身又望了望又道,“院门口那丛天宝兰怎么都秃了?”
报君知手抚额头缓缓地道:“这门最近热情得不像样子,经常悄无声息地自己大敞遥开,老跟要迎客似的。”
他叹息,“前两天有几个孩子路过,门开着,那兰花又开得好看……”
念白忍着笑:“可怎么得了?怪不得您急着招呼我过来,这就给您瞧瞧都用什么材料修补吧。”
报君知站在院中,以术法之力将几处破损的地方显现出来。
少顷,只见院中景物都渐渐隐去,整个院落的基底框架清晰可见。
念白一边看着一边脸上露出些景仰的神情来,低声道:“老师祖真是厉害,弄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和机巧在这里面!”
他瞠目地缓缓环顾,“十梁稳八座,三门合九星,所用之土为若土、息土、墟土三种混合。院子中空填充永不干涸的轻辛水,如同血液循环于院落四方。
“禁护是随着建筑一点点做起的,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所以关上门便自成天地。这简直是奇门术与堪舆术的立体教科书,这座屋扔在海上,怕是连海风暴都抗得过去。”
报君知面沉似水:“干正事儿,把要用的材料清点给我。”
念白点头称是,重又细细看去,良久朗声报来:“正房地下断了一根底梁,左右厢房各有三处小塌陷,其他地方的损毁众多,所幸都没伤到筋骨。这院中原住的精怪前辈们已经将那些小损坏修补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几个要紧之处。”
他踌躇了一下道:“这个厢房的塌陷嘛,用勾陈锁锁住,再以移位胶粘牢就能修复如常,那些东西我手里数量不少,完全可以应付。
“麻烦的是这正房的地梁,老师祖修建此院子时用的是一色的空影木。这木头中空有孔,轻盈若鹅毛,质地却极其坚韧。可弯可折、金石不惧。
“按照阴阳阵的构建方法,还可辅助院落隐形,是遁匿这院子的关键。如今正是因为空影木折了一根,所以才导致院子忽隐忽现,无法控制。”
报君知皱眉:“这种树百来年前就绝迹了,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
念白在堪舆街一向以寻找稀奇灵物著称,听这话就知道这差事自己躲不了,若不主动请缨,就是个态度问题,恐怕后面被指使下来的事更多,当即高声道:“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何况这房子还是咱们师门的古董。干脆我散出一半竹枝人出去帮着寻,您知道的,最近店里特别忙。”他讨好地望着报君知,“我这可是豁出去人少了服务不周,得罪客人的风险给您效力的。”
报君知沉吟:“这个季节你那里座无虚席,让你散出一半人去找,我觉得不大妥当……”
念白听报君知说出这话,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想着总算能应付过去。于是干脆摆出一脸仗义之色佯装大方道:“没什么不妥的,就是关门歇业,全部人都出去找,那也是应该的。”
“啪!”一只手突然落在念白的肩头,念白吓了一跳,抬头见报君知望着自己笑得十分愉快,“难得你这番心意,我要是不答应倒显得见外了。那这么着,你明天就关门歇业,带着所有竹枝人去找空影木。”
他站起身回到罗汉床上拿起书悠悠地道:“终归找东西也是你最在行。”
念白愣怔当场,过了一会儿讪笑地叹息:“小师爷,您这份奸猾,抽空儿也传授传授我才好。”
念白于次日出发,很快一个月过去了,他却如一滴水融进海里,了无消息。
流香池
酸枝木老板台上摞着厚厚的待签文件,两名秘书在一旁正襟而立。
老穆缓缓查阅着文件,忽然心中涌上些难以言喻的烦躁。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将这情绪往下压一压,烦恶却如嗝逆一般顶得他无法平静。
他将笔扔在桌子上,走到那扇能俯瞰到半个城市景色的大落地飘窗前大口地喘息,过了一会儿他低吼:“我过得根本不像一个活人。”
屋中众人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吓得一凛,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老穆挥手将所有人赶出了房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七十岁的生日才刚过去,忽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发现自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吃得起这世间上任何昂贵的美食,可以像买件衣服一样随手买下一栋豪宅。
身边各色女人争先恐后自荐枕席,以与他春风一度为傲,他资产的增长速度经常超过他的心理预期……
但是这些再也不能令他开心,他心里空了好大的一块,他觉得身体里的欲望全都消失无踪。
如今他站在这烟火红尘的最顶端,灵魂却迟钝得似锈住,却对一切都失去了渴求。
望着眼前喧闹繁华的世界,老穆感觉自己像个被驱逐出游戏的旁观者,惶惑沮丧到无以复加。
流香池的传奇在老穆常去的那间富豪会所里传播。已经有小半年,原本老穆对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以为然。
活到这把岁数,又熬到这个身家,隔三差五就会有人带着个或奇异或感人的故事来,想要换取他真金白银的资助,这个早已经习以为常。
况且,他的心智也绝对不允许他相信这种超越自然的事情。但当多年的合作伙伴神情郑重地将那张散发着异香的名片递过来时,出于礼貌,他还是放进了兜里。
这事儿之后就被他忘了个干净,直到有一天的深夜,独酌微醉的老穆意外地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听声音是一个年轻女人,语调里带着无法言喻的诱惑:“你以为,你的欲念都死了吗?都消散了吗?其实它们只是躲起来了,在你的身体里埋得很深。
“年轻时你长年累月的克制,如同在上面一层层覆盖泥土,它们都被压抑得不成样子,失去了原本的蓬勃。渐渐地连你自己都觉得它们死了,消失了,但事实上它们只是蛰伏。
“每个你熟睡的夜晚,它们都会在你的身体里苏醒,在你的四肢百骸里任意流动,支配着你最深沉的梦境。
“我可以帮你将它们唤醒,那时候你会发现,你重新站在了这个世界的中心,你会再一次爱上你的生活!我叫阿如,在流香池等你。”
这既不是蹩脚的游说,也不是廉价营销,而是活色生香的蛊惑!
老穆的醉意立时被这描述涤荡得四散无踪,他坐在床上长久地思索,心中忽然开朗。人生所剩无几,身躯破败不堪,还有什么不敢一试?
那个阿如第二天接到老穆电话时,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丝毫意外。
她特别简单地道:“孤身前来,我只要现金与金子,你来了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老穆下午就按照地址找去了,他规矩地独自一个人按照指示来到六环外一个偏僻的小村落。走进一间简陋的便利店后门,穿过长而狭窄的甬道,来到个毫无遮挡的垃圾场里。
这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弃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老穆愣怔地站在下风口,几乎被那味道呛得窒息。他穿着一身著名设计师手工打版的衣服和一尘不染的昂贵皮鞋,在这颇为壮观的小垃圾山前不知所措。
犹豫良久之后,他终于克制住自己全部的理智,按照电话里阿如的指示,径直向着中间走了过去。
他屏息在那堆噩梦般的腐烂物中摸索着,忽然眉头一展,手中滑进了冰冷的把手。老穆按捺住忐忑的心情,深呼吸几次之后,用力一拉。
眼前的垃圾山并未如同他所担心的那般倒塌砸压过来,而是突然间转换成了另一幅景象。这是一个四四方方、干干净净的房间,明亮宽敞,约有五十平米。
老穆心跳如擂鼓,迈动步子走进去。屋中四面墙上都是巨大的卯榫式鎏金包边中药木柜,挤挤挨挨地嵌满了有着黄铜把手的小抽屉。一小格一小格,数也数不过来。
老穆望向四周时忽然有种恐怖的感觉,那些抽屉里的另一端不知道连接着什么地方,装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若不是闻到了浓郁的,混合着樟木味的药香,他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象。
当门在他身后合上时,一个俏丽的身影自房间西北角聘聘婷婷地走了过来。女人乌发及腰、杏核眼、长眉若弯月,一对小巧的酒窝里像藏着两旋蜜。
“我就是阿如,流香池的老板。”她笑容可掬地望着老穆娇声道,“你能来到这里,就是我们之间的缘份。我们直接说买卖,那么,言欲,情欲,口欲,行欲,生欲,知欲,您想要哪一种欲?”
老穆恍惚了好一会儿,心神才归位。思索着阿如的话,双眼中忽然有光芒闪烁:“我……全都要!”
阿如眉梢眼角一时间都起了笑意,娇嗲地道:“真是贪心,六个欲望一起充满,价格好贵呢!穆老板钱带够了没有?”
老穆费力喘息着将手提箱放在地上打开,箱子蚌贝般分开两边。左边是码得整整齐齐捆扎好的纸币,右边是个透明袋子,里面放着一层黄澄澄的手指粗的金条。
阿如低头看了一眼,有些羞涩地笑:“真是做事情的人,我顶喜欢你们这种大手大脚的败家样子。”
她笑起来,附身合上箱子,毫不费力地拎起,双眉一挑:“那就,别耽搁了,开始吧!”
她双眼秋波流转,声音软软地道:“脱了衣服,要脱光!”
老穆意外地一怔,有些迟疑:“脱光?在这儿?”
阿如将手掩在口上,吃吃地笑:“怕什么?门口那么重的迷障,再不会有不相干的人进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比你更不想让外人知道。”
“我脱光了,那你呢?”老穆望着阿如有些迟疑。
阿如轻笑:“哎呦!你这个不正经的!我当然是要出去,不然,一会儿你六欲充沛起来,本姑娘可应付不来。”
门在老穆的身后关上,细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老穆定定心神,咬牙解开了衣服扣子。衣服一层层脱下,他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站在一片令人忐忑的死寂中,心中忽然后悔了起来。
这会不会是个邪恶的玩笑?为了拍下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去公之于众。或者是一个处心积虑骗局?为了方才交付的那些钱。这样超越正常逻辑的事情,一向理智谨慎的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相信了呢?
就在老穆要抓起地上的衣服时,突然耳边“啪嗒”一声脆响,东墙上有个小木抽屉自己打开了。紧接着,每面墙上都有数个抽屉次第打开,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穆直起身,克制住自己所有的理智,继续站好,咬牙一动不动。打开的抽屉里缓缓喷发出不同颜色的水雾,每股烟雾都带着种奇异的香气。
老穆苍老的身体瞬间淹没在五光十色的水雾之中,没一会儿,他有了不一般的感觉。
自己这迟钝的身体里像是有清澈的温泉灌注其中,往日麻木的感官重新开始回温,那些久违了的欲望竟然真的在心头迭次升起。
旖旎的柔情、强烈的饥饿感、浓重的好奇心、诉说内心的冲动、想出去奔跑狂躁,这些鲜明的情绪一个比一个更猛烈地冲撞着他的心。
老穆好奇地望着这些烟雾,激动得无法言语。不知过了多久他跪在地上缓缓抱住自己,因为无法承受的喜悦而啜泣起来。
人料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天色已晚,老穆才心满意足地从房间南边的那扇门离开。他离开后,那扇门在墙上渐渐隐匿不见,而屋子的正北方墙上却缓缓开启了另一扇一模一样的门。
门外是个幽静的小庭院,规规整整地排列着几间独立的木屋。院子正中央有一棵不知名的,树冠极为茂盛的大树。树下有两个冒着热气的汤池,左边汤池略大,水清见底。右边的汤池也就一张双人床大小,池水是淡淡的紫色。
晚风轻轻吹拂,树上几朵茶杯大的粉色花朵,纷纷落下飘在池水之中。忽然间平静池面水波四散,阿如的身形自那淡紫色的池水中探了出来。
她侧着身子缓缓站起,身上发上沾了几片花瓣,赤身在池边的青石上坐下来。
随手拿起岸边的小水桶,舀起水泼洒在树根上,她轻笑喃喃:“喝了这水,赶明儿花就开得更好了。但不许只顾着开花,耽误了结果子。”
过了一会儿,阿如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收敛笑容。拿起树枝上挂着的丝绸绣花睡衣,边穿边走到院子最边上的一间小房前。她对着花棱窗看了一会儿,略带期待地低声问:“鱼怪,你想通了吗?”
窗子里一片漆黑,突然一双手握住了窗栏,有个高亢的男人声音传来:“想通了,等小爷出去就把你这破澡堂子夷为平地。”
阿如无奈地叹息:“别那么冥顽不灵,我等了多少年,才遇到你这样带着加持力的精怪,刚好可以弥补我术法中的纰漏。若是我们两个合作,就可以毫无阻碍、毫无顾忌地转化那些欲望。
“我们会成为这世上最富有的精怪,享受最顶尖的一切。豪宅、珠宝、仆从,所有想拥有的一切!”她说得双眼放光,“可你为什么不答应,非要自困于此呢?”
念白有些激动地高声喊:“自困?你要不要脸?小爷明明是被你困住的好吧?”
一张略有些憔悴的脸出现在窗口,长眉长眼正是余念白。他费力地扒着窗口望向阿如高声道:“竟然能把小爷给困在这里,你到底什么来路?算了,不管你什么来路,你再不放了小爷,我跟你说你就完了,我家里有个挺厉害的人……”
阿如不以为然地转身轻笑,幽幽道:“再厉害的人,也过不了我这流香池。不给你看看我的本事,你终究是下不了决心的。”
她先来到两个池子中间,拨动开两池中间一块活动的石板,将她之前所沐浴的散发着淡紫色光芒的池水,放了一小半进那清澈的池水中。
然后走到院子西边六间小房门口,依次打开了那些房门。不一会儿房门里走出几个衣衫不整神情狼狈的人,有大腹便便的胖子,瘦弱稚气的少女,身材丰腴的妇人和长相凶狠的壮汉。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满面惊恐,阿如张开两手像轰赶一群羊羔,笑嘻嘻地道:“憋得难受了吧?快去池子里舒服舒服。”
那些人显然是吃过池子的苦头,听见这话,露出万分惊恐的神情,无一例外地开始四散奔逃。
但跑了没几步,却如同被看不见的绳子揪扯着一般,个个踉跄着退了回来,继而扑扑腾腾地先后跌入了院中那清澈的大汤池之中。
紧接着池水中的众人便发出撕心裂肺的痛楚尖叫,那声音简直振聋发聩,他们个个争先恐后地向岸上爬。
但无论如何挣扎,谁也逃离不开那一汪池水。过了好一会儿,池中喊叫声终于渐弱。汤池里的水越来越满,盈盈欲溢,原本清澈的池水竟变得浑浊不堪。
阿如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她对着众人招招手,似乎是解除了什么禁制,温和地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
此时池水中的众人,神情与入池前大相径庭。脸上神情疲惫,目光呆滞,一个个缓缓地爬出汤池,竟毫不抗拒地乖乖走回了那排木屋。
阿如望着他们顺从的身影,笑意盈盈地道:“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捉回来的人料,每一个内心的欲望都比一般人强烈很多倍。
“对食物永远充满渴望的胖子,背着丈夫拥有好几个情人的性瘾女人,整天想着对别人施虐的黑道混混,终日喋喋不休总去挑拨别人是非的少女,偷窃成瘾的惯犯。
“我泄了他们的欲望,将之转化成欲香丸,再卖给那些欲望枯竭的垂老富豪。这些欲望在人料的身上是折磨,在我这里却是珍宝。彼失我得,两相其便。鱼怪,你说,这买卖是不是很完美?”
阿如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半跪在污浊的池水边双手来回在水中摸索。
池水在她的搅动下逐渐恢复了清澈透明,池底浮起了六枚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丸子。
大的如同海棠,小的如同葡萄。阿如将这些丸子捧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池子边的石桌上,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飘满了奇异的香气。她满眼喜爱地挨个抚弄着那些丸子道:“世间还有什么能比拟欲望的香味,真是令人沉醉。”
念白在一旁看得呆住,忍不住高声道:“你这样用术法强行泄去人的欲念,势必会冲撞伤损他们的神识。几次下来这些人就都会变成无欲无求的行尸走肉,太过伤损阴德了吧?”
阿如不屑地望着他反驳:“伤损阴德?这红尘间的万物个个都有欲念。或为昼食夜宿或为繁育后代,都是最简单不过的需要。只有人永远欲求不满,不为温饱也去涂炭生灵,不为子嗣也去纵情声色。
“他们总是想要得到更多,任由着欲望驱使对其他的生灵犯下种种罪恶,他们害怕过伤损阴德吗?
“我的族群原本兴旺鼎盛,数百年下来竟然被人类追杀得近乎绝种,如今我只是挑选他们中间品性最为卑劣的人抽取些欲望,有什么可值得心疼的?”
念白满面惊异之色地望着她:“追杀至绝种?你到底是个什么精怪?为什么小爷完全看不出你的本相?”
阿如指着院子中那棵大树一脸洋洋得意道:“似你这样的小鱼崽子,怎会知道我的过往?你闯进来,就是想要我这棵空影木。你要是能说出我的来历,我情愿让你带着这树离开。”
“说话要算数!”突然间,一个清朗声音传来。阿如与念白都是一惊,同时转头去看,只见池水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材颀长,容颜俊美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如春风中的皎皎玉树,翩翩风采,气质卓然。阿如乍见之下震惊至极,一时间竟呆怔住了。
念白却眉目舒展,长长呼出一口气叫道:“你完了!我们家那个厉害人来了。”
来历
“小院子藏得真不错,手法别致得很!”报君知并不理会念白,环顾四周,神情悠然地道,“这棵空影木长得还真是茂盛,过阵子能结不少的果子。”
阿如这才惊跳起来,望着报君知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报君知轻笑:“那还用问?自然是走进来的。刚才你说,道出你的来历,就放那傻小子离开?是这话吧?”
阿如在门户上做的禁制十分复杂,眼见报君知破门而入,心中已经知道不好对付。擒了念白的时候,她知晓了念白的身份,此时望着报君知心知他也必定是风水师无疑。
于是冷冷地道:“有本事,你就说来听听。”
报君知笑笑,郎声:“这世间有一种异兽名唤仿如,喜食空影木果实。其真身若花豹,双耳无形如烟雾,修成人身后多为貌美年轻的女子。她们沐浴后的水,可泄下人的欲念。”
阿如眯起双眼,倒退两步,一时间脸上神情如临大敌。
眼见报君知要过来,她忽然双眉一蹙,将双手用力在胸前拍合。只听“轰隆”巨响,眼前两个水池竟骤然合二为一,严丝合缝地将报君知挡在小院的一角。
阿如面露得意之色,高声道:“这池水是我日日沐浴所用,任何人进入都抵抗不了七情六欲外泄之苦。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就乖乖……”她说着说着却突然瞪大双眼住了声儿。
只见报君知竟然若无其事地跃入了水中,水并不深,只漫到他的腰间,他就那样不疾不徐地前行。因着他的进入,水波不知为何突然翻腾不休,但转眼却又自他身上一层层褪去。一池水依旧清亮见底,平如明镜,未见任何污浊。
阿如目瞪口呆,如同见到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继而恍然大悟道:“无情无欲!”
她惊异地举手指着报君知:“你绝了七情,断了六欲!”
报君知自水中一步步走来,缓缓抬头,绝美的脸上神情自若,黑亮的眸子里带着些水汽。那白色的修身衬衣完全湿了,紧紧贴在身上。
坚实的胸肌轮廊清晰可见,他抖了抖身上的湿衣,全身的水都开始蒸腾发散,如雾气般弥漫在他的四周,此情此景十分梦幻。
雾气向四周蒸腾,阿如的脑中却忽然一懵,望着眼前的这具完美的肉身,心神一时间恍惚迷乱起来。
她情不自禁惋惜又带着些怜悯地问:“你身在这烟火红尘里,看得见,也感应得到,却完全无法回应。到底是谁让你经历这样的苦楚?”
“我自己。”说话间,报君知已经走上岸来,站在她面前,双目炯炯地望着她。
阿如被那如电的双目看得打了个冷战,只觉一阵清冷的风拂过心头,登时清醒过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报君知一步步向前,她一步步后退。
她骇然地望着眼前这绝美的男人,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我知道,风水师里有一种人会对自己做这种事。他们因为承受了师长舍身渡传的圆光术,为了不使功力反噬,便以牺牲自己情欲作为代价,成为一个无懈可击的聚舍金身。”
“早听说彷如兽博学广闻,果然名不虚传。”报君知地望着她露出笑容,“然后呢?”
阿如脸上的惊恐加剧,低声道:“然后,这样的人会拥有一个很可怕的术法。”
她终于退无可退,将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因为极度害怕而全身发抖,“当有一天,他们可以将自身的功力与渡传的功力融汇的时候。全身的血,会变成这世上最炙热的火焰,能烧毁精怪的元神。无论是百年还是千年的修行,在赤血焰里都会磨灭无痕。”
“赤血焰这么霸道?为什么没人告诉过我?!”一旁扒着窗户看热闹的念白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叫起来,“原来小爷这么多年一直都跟个大杀器边儿上厮混,好危险!好危险!”
他一脸紧张地高声喊,“小师爷,一会儿她要是不听话,你灭她的时候,注意千万别把血甩我身上啊!”
报君知收起笑容,神情变得冷峻。在他的身后,那一池水突然如一锅煮沸的开水汹涌地翻滚蒸腾。院子中雾霭弥漫,香气四溢。
“你为什么不跟从你的宿命?”
阿如因为惊惧而大口喘息,强自镇定道:“什么宿命?尽情享受这人间就是我的宿命。”
报君知低声道:“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人的贪欲心重,但事实上,你清楚你的族群是为什么沦落到近乎灭绝的境遇。
“你们才是对七情六欲的渴望比任何生灵都强烈那一个,每个朝代都有你的族人去祸乱朝纲,挑起战乱。为了权谋、为了贪欲,无所不用其极,你的族人个个都是死于对欲望的过度索求。
“时至今日,你也算是侥幸存留。不但不知收敛,竟胆敢用术法去伤害常人。这罪过,已经值得让你尝尝赤血焰的滋味了。”
报君知忽然伸手抓住阿如的手臂,阿如吓得尖叫起来。
院中的雾气终于完全消散,汤池彻底枯干,四周的景物也已经转换。
原来的小院子不复存在,困住念白与关押那些人料的数间木屋一起消失无踪。众人都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难闻腐臭味的垃圾堆旁边。
阿如因为极度恐惧声音都已经发颤,双目留下泪来:“我做出这个流香池时间很短,并没有造下杀孽……请您放过我……我天生于族人不同……只有贪欲旺盛,其他五欲我都可以自行压抑住……”
报君知左手握紧她手腕,右手食指在两人手腕上掠过。
报君知的血沿着阿如的伤口渗进了她的身体,阿如瞬间如同身处洪炉烈火之中,灼热与疼痛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报君知松开她的手冷冷地道:“回到最北边杳无人烟的极寒之地去,我的血能帮你压抑住欲望,抵挡严寒。若你再贪恋繁华回来危害世人,我的血就会将你焚烧殆尽。这红尘虽好,终究不属于你。”
彷如兽所造出的幻境消失之后,众人四散离开。院中那棵空影木也迅速枯萎,因着那树粗壮巨大,念白很是费了些遮掩的术法,才将它运回花枝街128号院里。
所幸这棵树的主干比之前损毁的那根地梁还要挺拔完美,终于将院子的隐匿阵法修复如常。之后还剩下许多枝干木料,念白兴高采烈地唤竹枝人前来,一点不剩地全部搬回了“旧日时光”。
尾声
修缮院子用了近一周时间,报君知逐个找寻当日四散逃离的六个人,用彷如兽自他们身上抽出的欲望所凝集成的欲香丸,帮助他们恢复正常心性。
自然,他根据每个人的情形,中间对欲念适度做了削减,这事又耗费了一周。
所以直到半月之后,报君知才想起那个幸运的,在流香池收集齐了六欲回家的富豪老穆。
报君知在个宁静的小海港找到的老穆,海港边的沙滩上有个棕榈叶做顶子的木房子酒吧,低矮的栅栏上缠绕着闪烁的彩灯,沙滩上一片凌乱桌椅。
老穆神情茫然地坐在边角的一把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有瓶喝了一半的啤酒。报君知在他旁边坐下,老穆抬头望着这个俊美的陌生男子,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望着他时,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倾诉欲望。
老穆使劲儿喝了一大口酒,形容着自己的这半月的遭遇:“最开始就像重生了一样,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个沉甸甸的礼物盒子,充满了未知和惊喜。
“我又对漂亮姑娘有兴趣了,像个少年一样冲动鲁莽、情意绵绵;我恢复了之前的好胃口,每顿饭都琳琅满目吃得心满意足;我突然就对所有的事情都好奇,甚至还制定了很多探险计划……”
他忽然停顿下来,长长叹了口气:“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渴求的这一切,是多么的危险。我一时情热将已经暗中部署两年的收购计划告诉了应召女郎,她转头就将这消息卖给了我的商业对头。
“对方赶在我施行计划前做了部署,我两年的巨额投入化为泡影不说,股票也在一夜间下跌了很多,资产因此缩水大半。
“我毫无克制地饮酒,酒后失去控制力,大肆数落身边老友与家人的缺点。情绪激烈,言辞狠毒,我的交际圈几近崩塌。
“更令我不能接受的是,我竟然冲动得如同初入商界的外行,冒险投资了好几个高风险的项目……
“这些事情发生后,我害怕极了。也就十几日,我苦巴苦熬积累一生的事业与生活就这么被我弄得面目全非。
“我不知道怎么控制我心里这些不断增长的愚蠢念头,所以自己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逃难一般躲到这个小海港来。我觉得我快要被心里挤挤攘攘的各色欲望给撕裂了。”
听老穆讲述完,报君知将手放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表示安慰。
当报君知的手抬起来时,没人看见那手里多了几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弹丸。
报君知握起手掌,微一用力,所有的弹丸顿时消失无踪。海滩上忽然飘荡起极具诱惑的奇特香气,那些香气四下弥散,引得过往的游人纷纷驻足,一脸陶醉地深深呼吸。
老穆抬起头,脸上的茫然尽数褪去神情也恢复如常。他望着报君知,终于觉察到眼前这年轻人有些什么不一般的地方。
报君知站起身离开,临行时淡淡地对他道:“欲望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东西,不加克制地任由其增长,势必带来灾殃。其实对于这个世界的索求,我们并没有多余的份额。人生如旅程,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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