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师报君知系列之迁识术(下)

1.疾行抢舍

报君知的话音刚落,忽然门环急响,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从影壁后传来:“同样修习迁识术,你便是这样悠闲舒服,我却身受百般苦楚!尤其是等待更替,真是令人厌倦呀!不,不是厌倦是让人痛恨让人狂躁让人难以忍受。凭什么,你就能有这天大的福缘,但是……”

庄无序慢悠悠地从影壁后溜达了出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他一步步走来大声道:“但是今日,你的福缘也耗尽了吧?小娃娃,这几日,你自己的禁护尚未生成,可是之前承继的加持功力又被封闭,迁识术也使不出了,你不止虚弱,肉身还门户大开,可随意出入。”

他的眼中满是腥红,脸色却苍白得可怕,声音也开始嘶哑,“再过一会你就只会变成尘埃中的永寂,而我才是这盛世中无法泯灭的光华。要知道,你和所有其他的人一样,这许多年在尘世间的苟延,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我的积累,所以,别有什么不甘心!”

报君知远远望着庄无序步步走近,凡是他经过的地方都开始发生变化,银蝉所栖息的合欢树枝干突然发出咔咔的声响,树身剧烈摇晃,忽然间一声巨响,主干整个裂开,树枝根根折断,一时间惊得满树银蝉四下纷飞,不敢栖落。

墙角的玫瑰,昨天刚结了满枝的花苞,此时连同翠绿的叶片一起枯黄坠落,茂盛的天宝兰与竹子亦是转眼间衰败不堪。原本如夏日般繁盛而花香四溢的院子,一瞬间变化惊人,往日的热闹不留一丝痕迹。

当报君知身边的紫藤花也开始枯萎的时候,报君知忽然眉梢一动,伸手扶住花藤,手中加持力汹涌而出,也就片刻,紫藤枯黄萎败的枝叶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恢复如常,紫色花穗、绿色的荚果与翠羽般的绿叶依旧茂盛而充满生机。

庄无序微感意外,连连点头道:“你这娃娃,多年来并未偷懒,自家的功力亦是不凡。但是比起我还是差远了,我要是告诉你我一共抢过多少术法深厚的风水师的舍,估计你就要吓得跪地求饶了。”

报君知望着他轻笑,“风水师我没看出来,就觉得你抢过演员的舍,怎么说起来都是大段大段的戏词儿,假模假式情绪还这么高昂。”

“不知死。”庄无序气结,暴喝一声便合身而上,竟是直截了当便要抢舍。

庄无序所施的迁识聚舍术,虽然不必经过受术者同意就可以闯入肉身,但事先也要施些迷惑术法,将受术者的意志力降低,而报君知此时神识脆弱,是最容易被迷惑的时候。

庄无序在离报君知五米的地方,双手紧握为拳挥出,只见一层薄雾迷障飘飘摇摇冲着报君知而去。便在此时,忽然院子的上空出现了念白的身影,他抱着双手,笑嘻嘻地悬在半空,高声喝道:“小师爷,你这地方藏得可真偏僻,刚才我们差一点就晃过去了,幸亏小星星的功德树叶子好使,每个犄角旮旯都没放过,我说,打架这么热闹的事,你怎么不叫着我和师哥呢?”

说完念白纵身跃下,身形出现在报君知身旁,接着是神情凝重的五师傅与一脸惊奇的逸霏星,报君知见三人到来,面露无奈,微微叹息。

庄无序乍见对方来了帮手,不禁有些慌乱,但马上觉察,三人都是从未经历过聚舍术累积的普通人,面上顿显轻松,他一眼看去,见念白年轻健壮,比永志的肉身强了太多,便临时将迷障改了路径,想着先抢了这小风水师的舍,不止自己换了副好身躯,也让报君知少了个敌手,这迷障果然好用,兜头便将念白罩住,念白的神情立时停滞,庄无序便在此时将魂魄抽离永志肉身直接向着念白撞去,但是片刻间便大叫一声又退回永志肉身。

“敢上小爷的身?我卡死你!”念白突然间恢复灵动的神情,皮肤上骤然升起一层耀眼的蓝色,他抬手用拇指尖蹭了蹭鼻翼,眼神冷冽地道:“我们灵宝派里,没有混事儿的主儿!”

“鱬毒!”庄无序微惊:“你是童子鱬!”他凝目细看又点头,“怪道你的魂魄如此奇怪,无法与你合魂,原来竟是个半人半鱼的体质。”然后转而大笑,“也没啥稀奇,你们师祖垂花不就是个老妖怪......”

此言一出,一直面无表情的报君知剑眉一蹙,身上光焰突盛,庄无序没提防,一下子被光焰给撞得摔出好几米远,他是个以头抢地的摔法,再站起来时,半张脸都被搓破了皮,鲜血淋漓的好不狼狈。

报君知缓缓站起来,声音冷得好似千年冰凌,“辱我师尊……我要……”他话未说完,念白已经暴怒地蹿上去,“要弄死你!”报君知面上一僵,板着脸紧随其后。

五师傅本也要跟上,但突然头顶传来轰隆巨响,只见院的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他心中一惊,知道这是因为禁护消失,报君知又将这院子隐匿在虚景与实景的边缘处,此时院子全无支撑,只要受到术法的刺激,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届时院子里的人也有性命之忧,当下只得收步退后,掏出朱砂在院子的四面墙壁撰写土圭符,以做支撑,再写真水六芒符,将小院暂时固定在此处。

五师傅好不容易止住了院子的崩塌之势,这时再抬头看战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局面已经被庄无序完全控制,他不知用了什么阴阳阵将念白困住,念白在那阵中如同陷在淤泥之中无法动弹,而他又以术法之力逼迫报君知,报君知已经明显力不接气,施用圆光术以加持光做成光罩护住自己周身,而庄无序以手直接推在光罩之外,两人便是这样的胶着。

五师傅一见登时便要上前,忽然被逸霏星拉住,逸霏星双眉紧锁,“报先生与念白哥被那人施了牵连术,他们三人此时的气力均衡,所有人从外施力,那人可以抽身,报先生与念白哥却都会受极大的反噬之力,所以这个时候不能碰他们。”

五师傅转头再看,果不其然,方才因为太心急,竟没有辨识出,连忙道:“牵连术顶多可牵连十分钟,届时我们再上前助攻便是,今日拼了我这老命也要护住君知与念白。”

他顿了顿又道:“小星,我怎么看着君知的加持光越来越弱?今日事情发生的这样仓促真是始料不及,之前咱们私下分析的境况全然不符,不过幸亏咱们第一轮使用功德叶就追索到了128号院,不然看今日的情形,真是危险。”

一向镇定的五师傅慌乱至语无伦次,逸霏星心中一紧,其实,目前只有她才是最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的人,因为只有疾行者才能看见魂魄的能量消耗如何,这样的局面继续下去,不出十分钟报君知的加持力便消耗完结,那人便会抢了报君知的舍,紧接着就是念白受害。仓促之间她难以细做权衡,亦没办法同五师傅解释,情急之下,忽然咬牙坐下闭目垂手,凝神聚顶口中低声道:“疾行抢舍。”魂魄在一瞬间冲出肉身,直扑永志而去。

疾行者天生的本事甚是王道,修到高阶便与所有的入舍方式不同,无需被施术者配合便能强行入舍,但坏处是这般入舍要冒极大风险,若被施术者激烈抵抗,疾行者的神识魂魄有可能因受到无法防御的震荡而出现破损,届时即便是顺利归位,神识魂魄也会或多或少较之前不同,轻则记忆丧失、性情有变,重则狂躁无常、完全失智。

所以这个警戒,由疾行者们代代相传,因着疾行者之间的传承大多是父母传于儿女,所以为求保险,大部分的父母都不允许子女修习这与生俱来的天赋,若要入舍必定要得到被施术者的同意,用常规的方式两相配合才可施行。逸霏星自幼失怙,虽然知道此种方法凶险,却因没有父母强行制约,一直任由这个术法日日增长,加上她甚是聪慧,现下,竟是已经修成了极高的阶段。

五师傅只见一条银色魂魄自逸霏星头顶一跃而出,快速向永志飞去,想起她的身份,立时醒悟逸霏星的意图,一时间大惊失色,大叫道:“小星。”

报君知闻声抬头看到逸霏星突然离魂抢舍,意料之外亦是失色,但阻挡已是不及,他反应极快,左手尾指轻弹一根银丝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激射而出缠在逸霏星魂魄的腰间,另一只手倾力推出,一时间他面前的圆形光罩消失,耀眼的白色加持光焰芒大盛,化为无数把薄如纸片的锋利光刃齐刷刷向着永志劈了过去。

逸霏星抢舍,报君知出刃,五师傅惊叫,几乎在同一刻发生,便是这一刻逸霏星魂魄去势毫无阻滞,直扑入庄无序肉身。

庄无序一见眼前光刃闪烁亦是大惊,注意力全部都在眼前,只顾着运术法做成个屏障暂且抵挡,而逸霏星的抢舍速度又极快,体内魂魄又挤攘,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毫不觉察肉身中混进了一条生魂,自然也就没有来得及阻挡。

报君知发出的光焰群刃乃是个破釜沉舟、舍己攻敌的术法,若是一击不中,便来不及再将加持力收回转化为保护自己的屏障,届时永志随便的一个攻击,便可将报君知置于危厄之地,可说十分冒险。

但这招数也带着难以抵抗的戾气,以这光焰群刃去攻击聚舍之躯,只要时机分寸拿捏得当,一旦辨识出肉身中属于主导位置的那条魂魄,便可追索而至,瞬间将其打到魂飞魄散。

庄无序便在这样的巨大惊骇之下,突然想到关键的一点,此时报君知还不能完全辨别出自己的真魂,心念如电,当即收起屏障将自己的魂魄隐匿在了永志的魂魄之中,肉身失了控制,即刻成为木僵状态,这个举动顿时导致了正在攻击的报君知陷入两难之境。

肉身虽然僵住,但庄无序清晰地感受到报君知的光刃在袭击到这具肉身的时候忽然收回了大半力量,硬生生停在离肉身一寸的地方,显然是因为顾虑到继续攻击有很大可能会伤及无辜。

庄无序的魂魄在隐蔽处得意至极,年轻人行事终究差着火候,未曾摸透对方底细便敢倾尽所有,仓促出击仓促停手,随着僵持的时间推移,加持力会迅速流失,此时退力收回于事情弥补不大,若是继续倾力攻击,也没法在肉身内寻击所有的魂魄查出主魂了。前赶后错、百般机巧,真是上天助我得到聚舍金身,没脑子的小娃娃,我今日生受你的了。

庄无序心念至此,正在得意,忽然听见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郎朗言道:“疾行传令,受术者指点夺舍生魂。”话音方落,永志的魂魄忽然一颤,竟裹挟着庄无序的魂魄一齐循声而去,来至一个周身布满莹白光芒的娇俏少女魂魄面前。

逸霏星见永志出现,更看清楚了藏躲在永志魂魄之间的庄无序,一时间面露惊喜,当下不敢耽搁,瞬间将两人魂魄剥离,一根莹白光丝疾速缠上庄无序,随后将光丝另一头向上抛出,以疾行术联络报君知。疾行术是传感之术,疾行者之所以能看到去世之人留下的信息,便是因为自身可以与阴信传感,那感应是一条莹白光丝只有疾行者才能看见,极为坚韧,也只有疾行者才能拆解。

但万没想到的是,逸霏星刚将传感光丝推出肉身鼻窍,就赫然见到庄无序已经自己解开了光丝并一甩手系在了永志的魂魄上。

逸霏星大惊,“你也是疾行者?”

庄无序得意,“原本不是,但是这许多年下来我吞吃了不少疾行者,自然而然就是了。”

光丝另一端已经出了肉身鼻窍,逸霏星此时再回牵已经不及,当下荡起神识之力想将永志身上的光丝收回,但奈何庄无序不知打了什么结,逸霏星一时拆解不开,她大急正在加力,却见庄无序的魂魄冲着自己而来,逸霏星心中一沉,她明白庄无序这是想将他的魂魄隐匿在自己的魂魄之中,届时光刃毁了永志魂魄,他便趁乱裹挟着自己的魂魄一起归入自己的肉身,那便……

正在这个难拆解节骨眼上,被缠绕住的永志忽然反手一拉将庄无序魂魄抱住,他冲着逸霏星大叫:“救我老婆,她在小区地下车库……”

眼看加持光越来越弱,报君知渐觉不支,无数道光刃层层疾速消失,待只剩下十道的功夫,他突然看到了肉身鼻子里冲出一点荧光,便是这个时候,光刃又灭了四道。他眼神一亮奋然发力,剩下的所有光刃瞬间都解了阻滞,一齐追着荧光飞去。

庄无序万万没想到永志会突然出手困住自己,此时又无法施展术法,他大惊失色地拼力挣扎,可已经来不及了,耀眼的光刃带着难以承受的热浪转瞬而至,庄无序眼前突然间一片无边无尽的白色,随后意识感到被撕扯的剧痛,再没有谁比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在这种巨大的恐惧感中,他与永志的魂魄一起四散无踪。

逸霏星只来得及做出神识屏障将一众懵懂魂魄屏蔽起来,光刃已经袭到,她只觉一个巨大的重物直接冲撞过来,顿时神识陷入虚无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一下下地扯动,然后听见一个好听的男声在唤她的名字,她奋力向声音的源头伸出手,恍惚间看到报君知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将她拉入怀中然后抱着她冲破那片虚无飞了出去。

逸霏星醒来的时候,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古香古色的房间,屋子很大,四角都立着粗大的红漆木柱,而自己所躺的也是一张精致绝伦雕工繁复的拔步床,她半撑起身子向旁侧看,只见旁边是一扇对开的木窗,一枝缀满花穗的丁香花枝伸在窗前,那股甜香正是来自花枝。她手抚着头只觉脑中一片昏沉,意识中记得此时是一月份,才刚下过一场小雪,但低头看自己只盖着一条锦绣薄被,而从敞开的窗户外吹来的是五月掺杂着阳光与花草味道的风,拂上面颊,暖而轻柔。

逸霏星透过窗外的丁香树,能看见一个繁花似锦的小院落,和一架开得十分茂盛的紫藤花,花架下一张木质罗汉床,床上一张小床几,五师父与念白都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聊天喝茶。

五师傅拍着念白的肩道:“师弟,方才你着实让我另眼相看,你的阴阳阵刚一解开,便接住了肉身里溢出的所有被聚舍的魂魄,不然几秒钟之后,那一众魂魄四散,全都难逃魂飞魄散之灾,我今天才是服老了,论机变真是不如你们年轻人,你今天也真是能行,有那么一阵子我都有点恍惚这是不是你。”

念白点头,“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卓尔不凡,大约是您之前还不够了解我。”

五师傅大笑,“是呢!之前师哥看走眼了呢!”

念白先是得意,然后反应过来,“哎!您等会儿,什么叫看走眼了,之前您是怎么看我来着?”

逸霏星出来的时候,五师傅与念白停下说笑,一起上前称赞她果断机敏,尤其是五师傅,看着逸霏星满眼都是欣慰之色。

待问起报君知,五师傅言道,逸霏星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永志的老婆在小区停车场”,报君知在确定逸霏星身体无碍之后,已经赶去解救,永志的肉身也由报君知带回永志的家里,待救了他妻子之后,由其处理。

逸霏星随五师父与念白一起回到堪舆街紫微堂,因惦记着阴德树损叶,五师傅特意将跟随自己多年一件护身忏衣相赠,穿上可克制有百年功力的精怪,还能净化魂魄的戾气,这可远比功德树叶子的护佑强多了,逸霏星欢喜地受了。念白更是招竹枝人将自己压箱底的数件宝贝取来,一齐送给逸霏星,把小姑娘乐得个眉花眼笑。

逸霏星与大家说笑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顿,便辞了众人,独自穿过夹道回星辉阁。她满脸疲惫地走至银杏树下,一抬头,登时大吃一惊,只见原本因叶子折损了一半,显得有些稀疏的银杏树,忽然枝叶间满满当当,在所有缺失银杏叶的位置,此时都挂上了一只玉身银翅的小蝉,整棵树此时金银相间璀璨非凡。

逸霏星讶异地皱眉细看,忽然间只只小蝉飞离树枝,排着整齐的队形极有秩序地在她额前接替着擦身而过。逸霏星见状心头大震登时一动也不敢动,她曾看过一本记载术法与灵物的书,上面写有这种东西,此物名为玉尾银翅取信蝉,需栖身在老树之上,栖息在何种树上,便可化为何种树的树叶或是花朵,银蝉可在阴阳两界搜人、寻物、取信,其身不受制约无处不能至,一直是历代疾行者梦寐以求的宝贝,但可惜此物十分稀少珍贵,得到的人只会传于自家子孙,少有人能够半路获得。

此物对主人十分忠心,每次易主之时,要由前一位主人亲自指定才能移接,银蝉飞来向新主人行擦额礼,为的是与新主人神识相通,之后集结成群绕主人身体飞舞三圈,认主的仪式便算完成。这银蝉与之前的功德叶相比,可说是通天浮屠与七层小塔的差别。

逸霏星脑子飞快地转了无数个圈,这样的东西没听说谁手里有,退几步说,即便是有人有,谁会肯舍得赠与别人呢!逸霏星望着飞舞的银蝉,此时此刻还是不敢相信,它们当真会与自己完成认主仪式。

她僵着身子心神激荡大气也不敢喘,待所有银蝉都用翅膀擦过逸霏星的额头之后,果然一同围在逸霏星的四周,边发出欢快的鸣叫声边团团飞舞,一直绕够了三圈,这才纷纷飞离,落在那棵老银杏树的树枝间,陆陆续续化为片片银色的银杏树叶,晴朗的冬日阳光和煦而不耀眼,投照在这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上,满树银黄相间的叶子层次分明,十分奇异有趣。

逸霏星呼出一口气,这才真的雀跃起来,她是小女孩心思,得了爱物,一时兴奋得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才好,竟围着银杏树接连绕了好几圈,手指一只只触碰树叶,心中爱惜至极。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蝉鸣,逸霏星侧目一看,不禁失笑,原来还剩下一只翅膀有残的银蝉,因为飞得飘摇,总是瞄不准确,几次从逸霏星的耳边飞过,急得发出焦躁的鸣叫,逸霏星看不下去,伸手捉住那残蝉放在自己额头轻轻摩擦了几下,然后松手笑问:“行不行?”

残蝉短促地叫了一声,转了三圈随后摇晃着飞上银杏树一根最低的枝丫,眨眼间化为一片有豁口的银色叶子,阳光下那叶子上忽然闪烁着显露出一些痕迹,逸霏星好奇,不禁上前细看。

入眼却是一行隽秀小字:舍身相助,君知拜谢,微微小礼,勿嫌勿辞。

逸霏星长久地望着那行字,怔怔地露出个羞涩笑容。

那一夜,念白与五师傅为兜收来的魂魄们做了超度法事,指点他们去应当的归处,众魂魄先后在夜色中消失,却有一条魂魄躲开了五师傅与念白的视线,径自隐遁在夜色之中,那魂魄一直向城东飞去,深夜四下无人,魂魄似乎有些不支,便落在立交桥下的路边休息,立交桥下有个露天市场,此时也都关门闭户,只有一家禽鸟店的门口,挂着个鸟笼,里面有一只羽毛黑亮的金环鹩哥,那魂魄稍作迟疑便径直冲着鹩哥飞了过去……

2.鹩哥的故事

要说这城里玩意儿最齐全的露天市场,必然是城东立交桥下的花鸟市了,这里货品庞杂不但花鸟鱼虫、猫狗蛇鼠什么活物都有,且古籍字画、玛瑙玉石、中外钱币也是琳琅满目,市场不大,只有三里地长,却满满当当挤着五六百号的摊位,每天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花鸟市最靠近大门有一家专门卖鹩哥与鹦鹉的店,在门口防雨棚的梁上,挂着个毛色黑亮的金环鹩哥,那鹩哥打眼看着就与其他同类不一样,眼珠特别灵活,总是转来转去观察着四周,极警觉的样子。

买卖不忙,老板抓了把葵花籽正在喂那鹩哥,鹩哥乖乖地用爪子接住,再灵巧地用喙磕开,小圆舌头一卷将瓜子仁吞进肚里,不一会儿地上就嗑了一地的皮。老板见鹩哥吃得畅快,便想逗着它招招生意,故意将剩下的瓜子握住道:“别光顾着吃,你给大家说个小白兔听听。”

那鹩哥歪着脑袋想了想,用爪子拨去嘴边的食物渣滓,立在站杠上,仰头似模似样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响亮清晰地念道:“小白兔,白又白,它怎么那么白?它气死头场雪,不让二道霜……”那鸟说得俏皮,用的却是一把沧桑沙哑的嗓音,甚是可笑,路过的人听见尽皆失笑。

“太逗了,昨天还不是这个嗓音。”

“可不是,昨天也不是这个词儿。”

“是谁教给它的,话都教串了。”

无人注意到那鹩哥圆亮的黑眼睛里流露的是完全不属于鸟类的复杂目光。

鸟市旁边有个烤鸭饭店,头灶师傅彬子前几天就看中了这只品相极佳的金环鹩哥,价钱是早讲好的,趁着今天店里没那么忙,下午他特地请了假,跑来将鹩哥给取走。彬子是个单身,老实本分,就好喝口酒,今天买了心爱的鸟,下班又早,便兴致勃勃地炒了几样拿手菜,坐在客厅里自斟自饮,外边刚下了场雪,冷得伸不出手,屋里却暖气充足,彬子边吃边喝觉得十分惬意,他神情快活地望着不远处的鹩哥道:“再说个小白兔来听听。”

鹩哥的笼子被放在餐桌旁的花架子上,鹩哥站在站杠上将头扭来扭去,黑眼珠滴流滴流转动着开腔道:“小白兔不好听,我会讲故事,故事好听。”

彬子大感有趣,仰头将酒盅内白酒一饮而尽逗趣道:“那你讲故事吧!”

鹩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彬子道:“有点长,怕你烦。”

彬子哈哈大笑,笑得几乎难以自制,“太好玩了,就跟你真的能听懂我说什么似的。”

鹩哥不紧不慢地开腔道:“我听不听得懂你的倒是不打紧,你能不能听懂我的才是正经。”

“好多年前别人尊我一声康真人,我还有个徒弟唤作庄无序,我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疼,有什么能耐都教给他,我会的东西多,什么符图术、阴阳术一点没藏私的教给他,这么着,我教他学,爷们儿俩相处得挺好。”

“有一天我听说有个道士懂得一种术法,名字叫做迁识术,可以让自己的魂魄住进别人的身体里,无论男女老少之躯甚至飞禽走兽之体,都能随意占用,再不用惧怕尘世间的生老病死。”

“我为着学这个术法,便刻意与那道士结成了莫逆之交,他果然将迁识术教授了我,我又转授给了我徒儿,可是我和徒儿练习了一阵子,发现这术法提升起来太过缓慢,不知要练多久才能修到高阶,但是,好在又给我们发现只要占了别人的肉身,还可将其的魂魄记忆才智功力一并融合受用,于是我和徒儿商量了个法子,就暗算了那道人,想要由我取了那道人的肉身得了他的术法功力……”

彬子最初笑嘻嘻地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听着听着便觉察到有些不妥,一只鸟再聪明也不能如此有条理和逻辑地讲述这般大段且波折的内容,鹩哥的声音沧桑嘶哑,情绪语气与一个垂暮老者毫无二致,它站在那里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气氛十分诡异,彬子思索着那故事里的内容,忽然间心脏一阵收缩,刚刚喝下的酒尽数都上了头,他手足发冷哆嗦着站起身步步后退,掌中酒杯失手落地。

那鸟忽然侧头盯着他冷声道:“早告诉你了,这故事有点长,你这娃娃怎么不听话,我长久的没给人讲过故事了,你应当好生听着才是。”

鸟的话音刚落,彬子忽然觉得喉头一紧,紧接着整个身子都如被捆绑住了般无法动弹,他又惊又急只想放声大叫,但是被那鸟的目光注视着,不知怎的就是叫不出声。

那鸟满意地扇扇翅膀笑了两声道:“这样就乖啦!我接着给你讲。”

它如同人一般摇头叹息道:“可谁知那道人十分厉害,着了我的道儿,饮下了掺了至毒的药酒,又陷进我设置的阴阳阵,却还能逃脱出来与我一场大战,我俩都受了重伤,那道人拼着多年的功力侥幸逃了出去,但是我清楚得很,他毒入筋骨,命不久矣。可是我的伤也非同小可,几乎无法施展术法,便想着将养几日,再去收拾他,原本这件事我是赢定了的,可万不该,我太信得过我那徒儿了,我徒儿套问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之后,竟趁我重伤之时夺了我的肉身又压制了我的魂魄,这之后他养好身体,便再去寻那道人。”

鹩哥讲到这里吃吃地笑起来,“我徒弟打的好算盘,却没想到那道人当真是老奸巨猾,竟在临死前给自己找了个传人,也不知道他如何施的术法,居然将迁识术逆转来用,一半的功力给他的小徒弟造了一个聚舍金身,另一半的功力化作禁护,我那狼心狗肺的徒儿寻去的时候,竟被那道人在他徒弟身上下的禁护打了个奄奄一息,凶险得紧,若不是我徒儿仗着吞了我数百年的功力,只怕当场就要化成飞灰……”

此时,彬子脑子里充满了那鸟所描述的奇异情节,已经被吓得涕泪横流,身心都难以承受,忍不住近乎嘶吼地冲鹩哥叫道:“别讲了,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鹩哥在站杠上奋力拍动翅膀,发出难听的沙哑笑声,“我都讲了那么多了,你猜也猜出来我要做什么了?”

鹩哥的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层雾气,变得十分混沌,它翻着几乎看不到瞳仁的眼睛咯咯地大笑,暖光射灯的光照在它的身上,使得墙壁上投影出一个巨大的模糊黑影,那鸟死死盯着彬子看了一会儿,冷冷地一字一顿道:“我想要成为一个厨子。”

尾声

已是凌晨,彬子的居室里却亮着所有的灯,厨房里“噼里啪啦”炒菜的声音不绝于耳,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大盘小碟热气腾腾的各色菜肴,彬子端着做好的最后一盘菜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与平日毫无二致的憨厚笑容。

餐椅旁边躺着一只没有了气息的金环鹩哥,彬子随意地用脚踢开,大刺刺地落座,给自己倒满一杯白酒。他细嚼慢咽地吃了一会儿,笑着感慨:“无序徒儿啊,不知怎么的,此时,为师的还有点想你了,要是当年你不曾谋害为师,此时我也不至于孤单自饮不是?”

“说起来你这狼崽子也是狠心,夺了我的舍,还要化了我的神识魂魄,要不是我将早先夺舍的魂魄顶替我,也就没有今日了,饶是这般,也被你这狼崽子弄去了大半本元。你说说你害我做什么?没了为师教导你,看看你这年做的事情多么不上台面,为师同你呆在一个壳子里,与你一处经着、看着,委实是被你气得不轻。”

“我早就同你说过,不要不加挑选地吞吃,那样终究会惹出祸事来,似你这样嫌麻烦只想着永生又不愿意筹谋的人,也与这尘世间的草芥一般,可有什么好狂妄的?正是因为你这般狂妄,才有了今日魂飞魄散之厄。”

彬子吃饱喝足,端着一杯满斟的白酒走出居室的大门,来到屋外的院子里,仰头望了一会儿天上清晰的星阵,将手中白酒泼洒在地,喃喃道:“无序,你好生去吧,咱师徒之间的恩怨就不算数了,现而今,师父还做不了什么,但早早晚晚,你的仇连上师父我的仇,一并都要着落在那个报君知的身上。”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风水师报君知》收看全部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