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师报君知系列之迁识术(上)

引子
天还是黑的,一大家子都还在酣睡,安洁却已经开始在厨房里忙碌。直忙到压力锅里的白粥熬得软糯黏稠,烙得外酥里嫩的葱花饼已经摞了老高,昨晚暴腌的萝卜黄瓜卷心菜也盛在了白瓷大碗里。
安洁又煎两个软心鸡蛋配上三片培根,再煮好一碗三鲜小馄饨。此时窗外天色渐亮,她看看表,时间刚好,可以招呼丈夫起床了。
7点钟整,安洁叩响了书房的门。
她不敢敲重,丈夫说,睡梦中的人被大分贝的声音惊醒,会死很多脑细胞。丈夫是脑力工作者,全指着脑细胞挣钱,所以她轻轻地敲,敲得很小心。
良久,里面终于传来丈夫不耐烦的声音:“听见了,别像敲鼓一样没完没了。”
安洁觉得丈夫的比喻很有意思,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样有趣的字眼儿。她站在门口无声地笑,转身又去了厨房。
早餐整齐地被摆在桌子上,红黄白绿,有荤有素,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永志紧锁的眉头稍稍开解了些,坐下来狼吞虎咽吃得香甜。
安洁站在丈夫旁边静静地看着,眼神十分温柔。时至今日,在她的生活里,也就只有丈夫的吃相还能让她心里感到一些熟悉。
丈夫虽然已经是业内备受推崇的建筑设计师,但这个吃相还是和当年在工地做监工时毫无二致——摇头晃脑,大口咬嚼,汁水飞溅。
她看着丈夫吃饭心里就踏实,仿佛丈夫还是那个初婚时对她软语轻言的人,不曾与她分房而居,不曾对她粗言恶语,不曾对她诸多挑剔。
永志吃饱了,一语不发地推开盘子站起身。出门前他从穿衣镜里看见自己脸上的厌烦,不禁微微皱眉。
已经掩饰不住了吗?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妻子的样貌、声音、气味,所有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开始令他难以忍受。他望着她就像望着一个陌生人,别说亲昵了,连说话的欲望都越来越淡。
真想结束啊,但怎么做得到?永志的心里清楚,自己的婚姻是不可能被终结的,安洁就是那种不能下堂的糟糠之妻。
这段婚姻是永志二十五岁的时候,听从父母劝告去相亲的结果。
安洁是永志母亲的远房侄女,极其朴素安静的一个女子。个子不高,微胖,五官清淡得让人毫无印象,但是举手投足都透着本分与卑微,这给了永志很大的安全感。
那时他求职屡屡碰壁,在个工地凑合着做监工,鼓起勇气对喜欢的姑娘表白又遭拒。一时间他自我贬低得厉害,认定只有安洁这样的女子,才会真的想要跟他度过一生。
事实也的确如此,安洁守着永志度过了那段最茫然无望的苦日子。五百元一个月的地下室,一住就是四年。
她一无所长没有出去工作,但是对破落的生活毫无怨言,对永志不离不弃,还给他生了儿子。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还对这样的生活十分满意。
但是这样的窘迫日子,永志并没让她过多久。三年前,永志因为参与一次投标而成功翻身,紧接着一座立交桥征寻设计稿,他又斩获了大奖。
这之后永志似乎是否极泰来,一路顺风顺水。得到了他想要的稳定而且薪金丰厚的工作,又在市区买了三室两厅的大房子,还将父母从乡下接来同住。
安洁作为一个老派媳妇,委实是无可挑剔。忠心耿耿,安静从容,无欲无求,从来不强迫男人做不愿意的事情,照顾孩子不辞辛苦,伺候老人任劳任怨。
永志的父母一提起这个媳妇总是夸得住不了口,可永志看安洁却不是这个角度。
好比她的品位,衣柜里满是她趁着打折搜罗回来的衣裳。每一件穿在她的身上都像是借来的,要不就是尺码不对,要不就是颜色不合适,要不就是款式奇怪可笑。
还有她的言谈举止,絮絮叨叨,讲话老是词不达意,叙述事情甚至做不到清楚有序。相貌就更别说了,三十出头,看着却像快五十的,邋里邋遢,面黄发蓬。
总之,她一切的一切都乏善可陈。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从最开始就认定了永志,一门心思的要和永志白头偕老。
永志思及至此,总是悲从中来。谁会想到,有一天忠诚也会变成负累?
永志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像自己一样,无法抛弃发妻是因为道德、舆论、孩子与父母。无法爱她,是因为自己与她太过不匹配。
永志陷落在深深的焦虑和怀疑里。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有再多的成功有什么用,没有人了解和分享。他像是坠落在漆黑的洞穴里,没有边际,看不到一丝光亮,就这么在黑暗中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有一天走不动了突然摔倒,与黑暗融为一体。
我要是不是我,那就能快乐了!想到这一句话时,永志正在昏暗无人的地下车库里缓缓走近他的车。
突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挡在了他的面前。永志一惊,愕然抬头,见那男子相貌平平,约五十来岁,头发花白,面容瘦削憔悴,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脸上却浮现出令人费解的兴奋神情⋯⋯
永志这一天回来得很早,不但早而且十分清醒。这让安洁十分意外,丈夫每天凌晨都喝得醉醺醺的才归家,已经有大半年了。
永志走进客厅,将手里的汽酒和蛋糕放在茶几上,望着安洁笑得很温柔:“老婆,新年快乐!从今以后,我们重新开始,什么都是新的,你说好不好?”
永志姿势优雅地坐在饭桌上,一脸幸福地端起饭碗,慢条斯理地夹起菜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然后盛了一碗汤毫无声息地喝着。
安洁由惊讶到不安,此时整个人却如坠落在了冰窟里,从里到外透骨的寒凉。
安洁不明白自己这种恐惧感从何而来,眼前明明就是她嫁了近十年,朝夕相处,为他生了儿子的丈夫啊!为什么现在看着他,会这么的陌生和害怕?
她站在永志两米外的地方,浑身忍不住微微战栗。
永志吃了一半饭,抬头审视着她,轻笑:“老婆,你为什么发抖?”
安洁惊怔,有些迟疑地道:“我⋯⋯大约是被今天早上地下车库的事情给吓着了。”
永志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手和嘴,微笑:“地下车库出了什么事?”
安洁呆滞地望着永志道:“你上班之后,保安发现有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倒在你车位旁边,死了。”
1.消失的门
新年第一天,“旧日时光”咖啡馆的大门口,挂起了“闭门休息”三天的牌子。一众长相相似的圆脸侍应,一边在院子里等着念白派发红包,一边商量着去哪里玩耍。
咖啡店的雅间里,念白正将堆满整张咖啡桌的礼物,以术法之力塞进自己的双肩背包里。这都是准备一会儿回堪舆街分发所用。
念白是紫微堂的入室弟子,按规矩每个月都要回堪舆街应个卯。
他虽是吊儿郎当的性子,但这个规矩却一直没有违背过。听师兄的叮嘱训教时,那老实模样也装得像。碰见嘴甜的追着他叫“师叔”的师侄们,出手也是大方。各式护身水晶阵、不大常见的符胆随手就发给众人。
是以每次他回来,紫微堂弟子都十分雀跃。
现下是过新年,他更是将礼物准备得充足。他最喜欢亲自打赏这些师侄,听那些小风水师们簇拥着他讲些溢美之词,想想就让他开心。
而五师傅和报君知,他另有稀罕东西孝敬,早上已经单独差竹枝人送了去。念白将礼物悉数装好,十分满足地呼出口气。
听见院子里的竹枝人们的说笑声,念白顺手将一摞红包拿起向外走去。咖啡馆的竹枝人最喜欢热闹,总愿意去那些人挤人的地方玩耍,吃些热气腾腾烫嘴的食物。
念白边走边思量这红包里的钱够不够他们这几天假期折腾的。突然一个圆脸侍应脚步匆匆地跑进来,将手里提着的蓝色布包轻轻放在念白身旁的桌子上,躬身一脸惶惑有些断续地道:“馆主,小的在花枝街一直没有叫出128号的大门。”
念白一怔,报君知在花枝街所施的术法十分高深。除了他自己,尚无人能破解出入口。
因着与这位小师爷亲厚,念白被排除在禁护之外,他是唯一一个能不请自来,随意出入128号的人。而他派去的竹枝人也从来都是一进大街,没走几步便能望见门口。
这种被拒之门外的事情,还从未发生过。
念白皱起眉头,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说起来,报君知在花枝街封门不出已经快两个月了。念白自上次在乐和顺坊与报君知分别,便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唤了几次银蝉报信,也都如泥牛入海,没有回复,而最近干脆连银蝉都招呼不来了。
之前他还怕报君知有事不愿被打扰,但今日看来,怕是不那么简单。
念白背好背包,随手将红包扔给眼前的侍应,嘱咐他出去派发给众人,便脚步匆匆地出了“旧日时光”,决定亲自去花枝街走一趟。
花枝街很长,念白气喘吁吁地来回走了三趟,那扇熟悉的大门竟然并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念白心中惴惴,再不敢耽搁,疾速赶奔堪舆街。
堪舆街一直在坊间被人津津乐道,除了因为这里是风水师聚集之地,还有个原因——这条街里藏着不少天赋异禀的奇人异士。
这些人有的将异能作为谋生之用,收取不同价值的财物为雇主排忧解难。也有少数人将异能视为职责,不取分文却也急人所需。
堪舆街里的房子全部都是明清式四合院,那些在符图界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买的都是整院子。但是院落也分大小,这大小全由主人的能耐、声名决定,并非有钱就能住进去的。
在堪舆街最讲究论资排辈,能耐大的住三进的大院落,能耐小的住一进的小院子。甚至还有些年轻的外地来的风水师,因为籍籍无名,只能租个胡同里的门脸房开张应买卖。
要论堪舆街里面积最大,院落最漂亮,主人声名最高的,自然是五师傅的紫微堂。
紫微堂是坐北朝南的三进正院,东南角“巽”位开朱漆大红门。前院有七间南房七间北房,都作为接待访客来用。
过月亮门进二道院,依旧是七南七北,供入室弟子们居住。过了垂花门进到最后一道院,中间是天井,四面是三层木楼,由游廊相互连接。
这里除了五师傅的居所,剩下的便是教授弟子术法与符图的教室。整座院子端地是美轮美奂,精巧堂皇,凡是听过堪舆街,就没不知道紫微堂的。
有最大的也有最小的!紫微堂整日介人来人往,却少有人留意,就在它右手有一条一米来宽不起眼的小夹道。往里走五百米渐渐开阔,能看见一棵巨大的银杏树。
那银杏树十分奇怪,一年四季枝叶繁茂,且总是深秋的样子。满树金黄色的小扇,无论多大风雨一片也不掉落,整日里在阳光中摇摇摆摆。
而在银杏树后面,就坐落着堪舆街里最小的建筑——一栋全部面积还不到五十平米的两层青砖小楼,黑漆独扇木门上挂着个沉香木牌,木牌上刻着“星辉阁”的字样。
星辉阁的阁主是位年方20岁的姑娘,名字唤作逸霏星。她家四代都是疾行者,专门为阴阳两界传递消息,星辉阁便如阳间的邮局,而疾行者便是邮差。
逸霏星年纪虽小,但是作为疾行者独自撑起星辉阁已经三年。
她自小在堪舆街长大,十五岁那年她父母遇意外去世,其父生前与五师傅相交甚笃,是以五师傅责无旁贷地负担起对她的照顾养育之责。
五师傅独身,没有子女,一直将逸霏星视若己出,十分疼爱。
大约是因为自幼失怙,逸霏星早早独立,性格如男孩般爽利坚毅,毫无小女孩的娇柔羞怯。
紫微堂上下一众师兄弟都很喜欢她。尤其是念白,因着妹妹念彤早逝,逸霏星又是念白看着长大的,一份兄长之心就着落在了她的身上,事事回护,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记留给她一份。
逸霏星天资聪颖,对符图术法有着超乎常人的领悟力。她虽然未曾拜在五师傅门下,但是五师傅对她毫不藏私,尽己所能地教授,而念白更是将自己四处搜罗来的稀奇古怪的符图术、秘术倾囊而出。
是以,逸霏星年纪不大,却涉猎庞杂,学了一身稀奇古怪的能耐,竟是比堪舆街里很多拿了戒牒的正牌风水师还要强些。尤其是寻人的本事,这堪舆街上下更是无人能及。
念白回到堪舆街,径直奔着夹道里的星辉阁而去。当他走出夹道一眼望到那棵茂盛的银杏树时,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满树的金黄色的银杏叶减少了大半,念白后退一步深深吸气。
外人不知,这银杏树乃是历代疾行者多年无偿为世人收取阴信累积的功德树。每一片叶子都带着魂魄回报的阴力,可追索阴间尘世的任何信息。逸霏星将其看得极重,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肯摘一片来用。
眼前这般光景,怕是逸霏星遇到了什么迫不得已的大事,以至于要损毁功德。
报君知失踪,逸霏星损树,这两件事前后脚发生。屋漏偏遭连阴雨,念白觉得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头隐隐地也疼了起来。
念白回到紫微堂,打赏也顾不上,只把背包扔给一众师侄任他们自己挑选,便匆匆赶奔三进院子里五师傅的寝室。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却意外地见到逸霏星好端端地坐着正与五师傅聊着什么。刚才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来。
当看见桌子上摆着满满的扎叠好的银杏树叶子,那刚放下的一半心,重新又提了起来。
念白此刻心里清楚,这是两件事并成一件了。
除了五师傅别人没有这么大面子能让逸霏星损毁功德树,而话往回说,若不是五师傅遇到了什么大得解决不了的麻烦,也绝不会舍得让逸霏星受这种损失。那么五师傅遇到的大麻烦,十之八九就应在了报君知失踪这件事情上。
逸霏星见到念白神情并不意外,恭敬地站起身叫了声“念白哥”。五师傅更是坦然,看两人神情仿佛早知道念白要来一般。
念白心存疑惑刚要开口,五师傅已经伸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当初他走的时候,特意叮嘱不让告诉你,怕你性子急躁,横生枝节。
“如今你既然察觉了,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个清楚得好。如今看来,一切并未如他临走时估计得那般顺遂,恐怕是遇到了麻烦,这样多个人手,办起事来把握也大些。”
念白自从入师门,就从未见五师傅有过这么紧张沉重的神情。哪怕那几次紫微堂受精怪偷袭,木楼都被弄坍塌了大半,师兄也照样四平八稳神情自若,他的心在此时又往下沉了几分。
2.迁识聚舍
五师傅站起身搓着手道:“今天要说的话,有点长。但是为着应付后面的麻烦,这些个前情旧事,都得跟你们说清楚才行。”
他转身行到自己的红木攒海棠花围子拔步床边,伸手扣动其中一根海棠花枝。床围子里一阵机关响动,徐徐伸出个一尺见宽的暗屉来。五师傅伸手进去掏出一件物件,拿着走了回来。
他将那物件放在逸霏星与念白面前的红木四方八仙桌上,让两人细看。
那是两枚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椭圆形印章,酒盅大小,一红一白。窗外的阳光照射在印章上,红的艳如玛瑙,白的如同羊脂,晶莹剔透十分可爱。
五师傅正色道:“我们紫微堂之所以能在堪舆街立得稳当,是因为我们不同于其他风水门户。我们是有师承和派源的。我们紫微灵堂正经八百的出处,是永乐年间的恒山天顶观。天顶观中的道人隶属于道教中一个分支,名为灵宝道教。
“此派以传承道教多种通灵宝物著称,而天顶观所传承的宝物是一扇名为垂花的门。这扇门建在观中的思过堂中,凡是讨了符水再进入思过堂中自省的人,出来后都是神清气爽,烦躁尽消。
“而每进出一个人,那木门上边便自己生长出一朵小小的木花,惟妙惟肖鲜艳可爱。日子久了,门上竟开出各色各样四季花朵,层层叠叠何止万千。那些花朵越长越多,门楣门柱上都垂着累累花苞,因此得名垂花门。”
逸霏星与念白,凝神而坐听着五师傅的讲述。两人不时的有眼神交错,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不安,似乎都预感到,有个什么大家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今天要给出答案了。
五师傅望着他们的神情顿了顿,接着讲道:“见过此门的人谁也说不清其中奥妙,只是赞叹它美轮美奂,世上罕有。这垂花门除了可以令人消除烦躁清心寡欲之外,还另有神奇之处。
“此门若是凭空搁置不与任何物件相连。入此门者便可目睹自己另外的一段人生。
“在过往的日子里,自己曾经选择放弃的那些人、物、机缘,若是当时并不曾失舍,时至今日会是如何一番景象。是对是错值不值得,在垂花门中你能够一一看清楚。
“外人都道垂花门乃是人间至宝,却不知,其实垂花门所有的神通变化,都是因为此门内藏有一个千年道行的门精。这门精最擅长的,便是迁识术。
“当年天顶观主有两枚印信,颜色一红一白,拿在手中一热一凉。红色的名为灼日,白色的名为霜降。
“因垂花门的精魄早已修炼成人形,且又道法深厚。前辈师长恐怕日后难以约束管制于他,遂炼制出这两枚印戳来克制门精。
“若门精敢有什么伤人害物的举动,灼日印可令门精损伤功力,霜降印可将门精打回原形。便是你们眼前这两枚印章。”
五师傅望着印章叹息:“可惜后来天顶观遭逢大变故,最终天顶灵宝道教消失无踪。”
念白此时忍不住道:“必定是这门精后来出来作怪,祸害了天顶观。”
五师傅气结,摇头挑眉道:“你这妄言的小子,说这样的话你就当受本门的惩处。你可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风水门派都不许收容精怪做弟子,而传术法给精怪更是大禁忌,可我们的师父却破例将带有鱼精血统的你收归门下?”
念白迟疑一下道:“因师父见我可怜,所以甘冒禁忌为我破例?”
五师傅望着他悠悠道:“我们的门派里并没有这条禁忌,实因为我们的创派师祖自己就是个精怪,他便是那垂花门内的门精。脱离本体之后,在世间四方云游,以术法之力扶危济困,名讳垂花。”
此言一出,念白与逸霏星都惊得神魂出窍,两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五师傅不能言语。
似乎还嫌这料爆得不够猛,五师傅又接着道:“你们知道报君知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深的加持功力与术法,而他在我们灵宝派又为什么身份如此尊崇,辈分如此之高吗?”
念白觉得自己有点坐不稳当了,他强撑着直了直身子,手心里全是汗。
五师傅停顿了一会儿终于道:“他便是垂花师祖亲自渡传加持功的唯一入室弟子,所以你叫他小师爷,他从不正经应承,是因为他在辈分上还是吃了亏的。”
念白一张脸一时间忽而红忽而白,只觉有什么梗在嗓子眼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逸霏星将手掩在嘴上,把那一双玲珑美目瞪得圆圆的。
五师傅等着他二人缓和了一些后,接着道:“垂花师祖当年创立灵宝派风水门之后,广收弟子教授术法与符图术,令弟子们为世人解除邪祟,然后继续四处云游。
“师祖后来修习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术法,可以随意愿转换自己的肉身,名为迁识术。
“他自己的肉身因为得道多年早已不受红尘濡染侵蚀,其实根本用不上这种术法,学习只是为着方便帮助世人解除困厄。但最终正是因为这个术法,遭遇了不测。”
五师傅此时忽然停下来望着逸霏星道:“据我所知,疾行者天生都带有迁识术的浅层功法。
“随着年纪的增长,功法会逐步加深,并且每个疾行者都能非常清楚地辨别施用过迁识术的人,而疾行者对于迁识术的种种细节十分了解。小星,你把你知道的说来听听。”
逸霏星连忙将自己一脸的惊讶收敛了些,定了定神道:“迁识术共分为三种,一种为迁识移舍,第二种为迁识入舍,最后一种少有人知道,叫作迁识聚舍。但这三种其实都不能维持长久。”
移舍,是施术者将自己与被施术者的神识魂魄互换到对方的肉身里。时间一般较短,但是非常安全,只要适时再交换回来,双方便毫无损伤,这便是所有疾行者天生就会的本事。
夺舍,是施术者用自己的神识魂魄去替代另一方肉身中的神识魂魄。因为要以术法之力强将其从肉身中挤占出去,是以会导致反客为主的局面。
被挤占的魂魄往往因无法回魂而致最终溃散,而占据了肉身的施术者魂魄却会被肉身中的残存的神识同化。时间久了有可能会变得浑浑噩噩,以为自己是被施术者,自此按照被施术者的言行举止生活。
最后一种,也是最厉害的一种叫作聚舍。如同下象棋吃子一般,不但以自己术法之力抢占别人肉身,还将其神识魂魄一同合并消融。不仅将其神识之力变为自己之力,连同其记忆与才能也一并获取。
但这种术法极为凶险,反噬力极强,不是术法已达至臻之境的风水师无法驾驭。而所夺取的肉身往往因为这种反噬之力而快速损毁。损毁的时间一般由肉身的健康程度决定,多则三年,少则数月,便会渐渐衰竭。
聚舍与前两种不同的是,前两种都是以一易一。而聚舍是可以累积着施术者自己的神识以及之前夺到的神识,一同转入新的肉身。
“迁识聚舍术充满变数,所以带有无限性。一个人的神识一旦进入了另外的神识之中,则失去本来,变得既不是自己也不是他人,融聚的越多其神识也就越复杂。”
念白惊愕:“那会是什么?”
逸霏星皱眉:“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等于是个综合体,神识会更丰富更庞大。”
念白直接陷入了沉默。
五师傅神情凝重地点头:“风水术中有很多博大精深的术法本不可知,不可知高于可知。可知便可控,一切变化有限。不可知便不可控,所以无限性和不可控是聚舍术最可怕的地方。”
念白犹疑:“可是,这种术法真的有人能运用吗?这世上真的会有聚神同舍的人吗?”
五师傅思索了一会儿叹道:“你知道垂花师祖在渡传报君知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术法?”他凝眉一字一顿地道,“便是迁识聚舍。”
念白震惊,良久道:“那小师爷承受了聚舍术岂不是要受反噬之力,他的肉身怎么没有异样?”
五师傅点点头:“他的福缘真正是深厚,当年垂花师祖因为被个厉害的对头算计,那对头想施用聚舍术谋取师祖的神识魂魄,一时被师祖打得重伤而逃。
“师祖知道此人绝不肯善罢甘休,休养些时日,必定会卷土重来。但师祖已经伤及本元,难以救治,若那对头日后来袭,势必得手。
“师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此时机缘凑巧,恰恰遇到年幼的报君知。
“师祖以签术算出报君知天赋极高又与自己深有渊源,便收他为徒,亲身训诫门规。这之后施用迁识聚舍之术,将自己一半的加持功力与千年累积的术法都渡传给了他。
“为了保全报君知,垂花师祖在渡传之时,不但以自己的另一半加持功力与肉身替报君知抵挡了聚舍术的全部反噬之力,更将自己强大的神识化为屏障,消融在了报君知神识之外。
“所以渡传完成,师祖的魂魄便与肉身一起消散了。而花枝街的老房子,便是师祖留给报君知安身立命的保护之地。”
五师傅叹息:“自从有迁识术以来,修习的人也不在少数,都是为着能在这红尘中随心所欲不受肉身局限而活。
“不再受困于衰老、疾病,而又能累积获取他人的智慧与能力。可是并没有一人能够长久保持术法的稳定,而做到不祸乱自身的。
“只有报君知,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得到千年渡传功与智慧又不受反噬之力,而且还能保持自己神识魂魄纯净的聚舍金身。”
3.新身体
永志将自己整个浸泡在浴缸里,身上这一个月来割筋断骨般的疼痛终于消失了。
上次的身体虽然不年轻,但是质量实在是好,足足坚持了两年才出问题。他抚摸着自己现在的身体,健壮、肌肉结实、皮肤顺滑,充满了欲望,有五六年没遇到这么年轻的身体了。
放肆吃喝不用忌讳肠胃负担的感觉多么令人愉悦。这个叫安洁的女人真是会伺候男人,中餐西餐日餐都会做,除了做饭,还一整天手脚都不闲着,不停地擦擦洗洗,实在贤惠。想不通,她的丈夫为什么要这么嫌弃她。
永志轻笑,年轻男人就是不懂得什么是好女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处,就是一个好摆设的价值,再悦目的容颜终归都是要被时间消磨干净的。
就像五年前自己遇到的那副肉身,他就有个特别赏心悦目的女人,但是做饭嫌累,家务嫌脏,整日介还尽会找刺挑毛病。要不是那肉身质量差,四个月就损坏了,自己几乎要被她烦死。
早点遇到这具肉身就好了,现如今用来拼凑这最后的一个月,实在可惜。
永志拿起浴缸旁边小桌上的清酒喝了一口,顺手还捏了块海胆寿司放进嘴里。那种带着点野性的咸腥充斥在永志的口齿之间,令他微微兴奋。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餐盒,又捏了一块鳗鱼手卷塞进嘴里。清酒已经喝了小半壶,浸泡在热水里的身体因为血液循环的迅速,让酒精很快发挥了作用。
永志带着些微醺想,也没什么可惜的。
就在这个月,垂花的覆盖在他小徒弟身上的神识便会消散干净。天缘凑巧,三天后四角神识天关星重现,会维持约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施用迁识聚舍术,其术法可以发挥出最大能量。
用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也能找到垂花的小徒弟了。那是一具多么完美的身体,再不用惧怕反噬的术毒,从此一劳永逸。
永志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困倦,他诧异这种困倦来得如此迅猛,几乎是来不及抵抗,便令他顺着光滑的浴缸壁滑进了水里。
安洁听见声音冲进浴室的时候,永志的身躯已经完全没进了水里。
安洁冲过去手忙脚乱地将他的头拖出水面,为他擦拭着鼻腔里流出来的水。直到看见永志呼吸重新顺畅了,她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安洁望着丈夫昏睡的脸,一时间紧张得快要哭出来。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那样大剂量的安眠药混在寿司里吃进去,到底会不会伤害到丈夫的身体。
但是不这样做怎么行,丈夫的脾气那样暴躁,一定不会听从自己的话,乖乖喝下符灰米酒的。那不喝⋯⋯万一真的像曹老太说的那样,丈夫是被车库中的老头魂魄附了身,可就不得了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受害。
安洁望着沉睡中的永志,尽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她从兜里小心地取出白天从曹老太那里买来的符纸和糯米酒,将符纸点燃,再将灰烬倾倒在糯米酒中搅混均匀。然后托着丈夫的嘴,往下灌。
正在她好不容易将永志的嘴捏开,往里倒糯米酒的时候,永志忽然睁开眼睛,望着她无奈地道:“你个蠢女人,到底在弄什么东西?”
安洁本来跪着托举住永志的头,被这突然的转变吓得扔了酒杯跌在地上。
她望着神情自如,缓缓站起身将浴袍穿在身上的丈夫,惶恐地使劲摇着双手,带着哭腔道:“永志,你不要生气。昨天你回到家里就变得什么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车库又出了那样的事情,我实在害怕,就去问了7号楼的曹老太。曹老太在这个小区里特别有名,她会捉鬼的。
“永志,你相信我。是曹老太说,那车库里死的老头的魂魄附身在你身上,你才变得不像你了。她说你只要喝了她配的符水灰,就能把那老头赶走,你就好了,就好了,永志。”
永志拿起掉在地上的米酒瓶闻了闻,忽然失笑:“就这样的骗术你也相信,我终于明白你丈夫为什么嫌弃你了。”
他尽力忍耐着,但是最终还是笑出了声:“你根本没有脑子嘛!”
安洁傻愣愣地望着笑不可仰的丈夫,浑身战栗地嗫嚅:“永志,你真的被鬼附身了。”
永志收起笑容,弯下身俯视着她,那眼神似乎是在看着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
他尽量凑近她的脸轻声地一字一顿道:“永志没有被鬼附身,永志⋯⋯已经变成鬼了。”
安洁大骇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只觉心脏跳得快要出腔,脑中一阵眩晕,昏厥了过去。
永志笑嘻嘻地坐在鱼缸的边缘,继续吃着食盒里的寿司。
因为浴室的门被打开,旁边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很清楚地传进来,有个声音甜美的女声正在播报新闻——
“据天文台发布,三天后将有一个难得的天文异象出现。东北方会出现一颗罕见的亮星,它亮度极高,分别有四个光角,星光呈现红白色,在白天肉眼也能很清楚地观察到。这个神奇的星象,将会持续23天。”
永志听着新闻,将酒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风水师报君知》收看全部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