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师报君知系列之魂魄场(上)

午夜,小雨,市区一家肿瘤医院的八层,住院部的病患都在沉睡,走廊里的灯光虽明亮却忽然透出些诡异的清冷来。不一会儿消防通道旁一个昏暗的角落,传来一个女孩低低的哭泣声,声音哀怨凄婉,断断续续,“呜呜……我害怕……我好害怕……呜呜……”

这里是重症病患区域,所以很难保持安静,经常有情绪崩溃的病人在走廊里哭泣、吵闹,又或者夜半突起繁乱的抢救声,抢救失败家属的痛哭声,人世间最难以承受的苦楚,满满当当地混杂在这个楼层,所以住在这里的病人们早已经习以为常。

此时听到哭泣声的病人也都迷迷糊糊地想着,大约又是哪个新入院的病患还没渡过自我心理调节期,叹息几声,嘟囔几句,翻个身又都睡了过去。

哭泣声犹如耳语,呢呢喃喃,绵绵不绝,无人看见一条状若绳索的灰色雾气,自发出声音的角落升起,在空中如蛇般缓缓蠕行,无声无息地飘入重症监护室之中,那缠裹着哭泣声的雾索在每个病患的床边缠绵环绕,最终向着角落里一个病床上的瘦小身影卷了过去。

床上沉睡的女孩原本神情安详,在被灰雾缠绕的那一刻,忽然间面露痛楚,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身子紧紧地蜷缩了起来。那蛇形灰雾在女孩身上稍作停留,便从女孩的顶门钻入她的身体,不一会儿复又钻出,却牵扯出一个与女孩肉身一模一样的生魂。

病房里一片寂静,女孩的身躯依旧好端端地躺在病床上,魂魄却跟随着那蛇形灰雾蹒跚而行,离开病房,从紧闭的走廊门钻出去,沿着消防楼梯一步步向楼顶走去。

万宇的感觉这阵子十分灵敏,那种熟悉的惴惴不安与酸楚感刚一在心头升起,他的心便是一阵痉挛,这感觉与去世的母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骤然出现,令他痛苦得无以复加。

万宇忍耐着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尽量平静地思考,通过以往的经验,他知道这间医院里又有人以术法之力造出了一个魂魄场。人力所造的魂魄场可将特定的生魂拘入其中,内中一切景象常人肉眼看不到,但是被拘在其中的魂魄却如肉身一样有情有感有知有觉,也如同肉体一般脆弱会受到伤害,若是魂魄在魂魄场中遭受致命创伤,魂魄就此消散,肉身也会随之死亡。

万宇检查了一下门外四周,确定没有旁人,这才谨慎地锁好房门,摆了个舒适的姿势在沙发椅上做好,他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抽离自己的生魂,他之前已经做了很多遍,虽是熟门熟路,但还是十分小心,因为在这过程中只要稍有差错,生魂受惊,很有可能就忘记如何返回躯体,遇到那种情形,身魂分离超过六个小时,他便是个死人了,而今天更加危险,阴雨天会有雷电,生魂若是不巧遭遇雷电,也很容易就此魂飞魄散。

万宇将自己的生魂小心抽离后,回身望了一下自己的肉身,穿着保安服的年轻男人趴在监视屏前的沙发椅上睡得正香,他定了神,顺着自己的感应追了出去。

这次的感应,时断时续,有那么一会儿几乎微弱得令人觉察不到,万宇被迫好几次中断搜寻,就在他以为这次的追寻又要如同前几次一般无功而返的时候。那感应突然重新出现,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怨愤与恐惧,冲撞得万宇一阵阵心悸。

万宇跟随着自己的感应爬上屋顶,看见一个穿着蓝条纹病人服的女孩魂魄,正眼神迷离地坐在石头护栏的边缘,一双纤细的腿垂在空中一下下摇摆着。

她似乎坐了好一会儿了,头发有几分凄凉地粘在瘦削的脸上,病人服裹在身上,隐约显现出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万宇抬头望望乌沉沉的天空,空中隐隐有电光闪烁,他心中焦急,当下不再犹豫,自黑暗的角落中静悄悄地向着女孩走了过去,他眉头紧锁地缓步前行,就快要走到女孩身旁的时候,突然动作迅捷地扑了过去。

当万宇的手实实在在抓住女孩瘦弱的手臂,不由得心中一松,正待用力将女孩拉回平台,那女孩忽然回首望着他,一把尖厉的声音里带着些惊讶,“圆光术。”

万宇一怔,思维完全僵住了,“你怎么知道?”

女孩稚嫩的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突然间甩开他的手臂,那力道竟大得惊人,万宇猝不及防向后踉跄数步被摔倒在地,女孩在狭窄的石阶上站起身,手臂舞蹈般伸展开,万宇看得胆战心惊大叫:“别跳,不要跳,这里有人结了魂魄场,你跳下去就真的死了。”

女孩回头看着他笑笑,“来不及了。”一转身毫不犹豫地跃下天台。

女孩由天台落下,一段蛇形灰雾突然自她身体上快速脱离,一瞬间女孩的心中一片澄明,时间却如同被放缓了百倍,十五年来的一幕幕在眼前慢慢回放,蹒跚学步,第一次进入校门,老师的称赞,父母的慈爱,朋友间的嬉闹,生日聚会,接到同桌的纸条,晨曦中的花朵,悦耳的歌声……

与此同时,八层重症监护室里一阵骚乱,护士奔跑而出大声叫着:“十二床没有呼吸了。”医生护士鱼贯而入,门口的家属发出叫喊与哭泣声。

眼前闪回的美好场面让女孩悲不自胜,她在空中挣扎翻身大声哭喊:“救命。”

然而陡然间下落速度加快,女孩恐惧地发现自己下面就是漆黑的水泥地和往来闪烁的车灯,而她的身体转瞬而至,女孩忍不住发出惊恐的尖叫。

突然,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她的正下方,就在混乱的车流里,他冲着坠落下的女孩举起双手,一层层柔和的白光自他的手中如同波浪般迎着女孩而来,女孩只觉自己每穿过一层光芒,自己的速度就被卸掉一些,透过那些光芒,她看见男人望着自己露出温暖的笑容,当最后一层光被冲破,男人伸出双臂将她稳稳接住。

女孩大睁双眼,眼前是一张世间罕有的俊美脸庞,他的声音好听得能将人催眠,“别怕,你还没有到时间。”男人望着她淡淡而笑,这一笑,如同灰暗的天空中云开雾散,露出一轮清朗的明月,令人心神安稳。男人的怀抱里隐约能闻到一股淡而清幽的紫藤花香,女孩的内心从未如此刻一般平静愉悦,她感激地将头轻轻靠在男人的肩头,还未及细细思索,便失去了知觉。

待女孩再睁开眼,眼前晃动的满是医生与护士忙乱的身影,悲喜交加的母亲抱着她痛哭失声,“你吓死妈妈了,刚才突然心跳就没有了,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周围的亲友不住声地安慰着母亲。

女孩的神思还沉浸在刚在的情境里难以抽离,眼前晃动的依旧是那张绝美的面庞,和带着花香的怀抱,她暗暗感叹,方才这梦境实在太过真实。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面带笑容的医生忽然拿着张检验单走至床前,笑容可掬地对着女孩道:“十二床,你的活检出来了,放心吧,肿瘤是良性的。”

围在床边的父母与亲友一时间大展欢颜,望着亲友与父母笑脸,女孩惊讶地回想起梦中那俊美的男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的一句,“你还未到时间。”

“妈妈,我刚才看见了一个……”女孩眼神迷茫。

“看见什么?”母亲满面喜悦。

“好像是天使。”女孩眷恋地回想。

万宇眼见那女孩的魂魄从天台跌下,惊得怛然失色,他挣扎着起身扑过去看,正好看见报君知将女孩托住,万宇如释重负,一下子趴在天台的檐边,如牛般大口喘着粗气。

骤然间放松之后,万宇忽然间感觉自己的神智有些昏沉了起来,四周景物的轮廓隐约有些模糊,他心知不好,匆忙地站起身,打算循着原路返回,待走到天台的角落,却赫然发现上天台的小门已经消失无踪。刹那间万宇只觉天旋地转,一根绳索形状的灰雾快速地缠上他的身体,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那绳索大力地拖向天台。

万宇惊骇无比,情急之下使劲躺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抗拒,谁知绳索的力道大得惊人,去势完全不受阻拦,也就片刻,万宇已经被拖到了天台的边缘。

“坏了我的事,那你用自己来赔!”万宇忽然神情狰狞地发出一声尖叫,那声音空洞嘹厉与方才坠楼的小女孩所发出的声音毫无二致。

万宇惊讶地捂着嘴,脑中一片迷茫,他隐约感到自己的神智正在一点点丧失,以往的记忆也在减淡,就在这扯拽之间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处于这种境地了。

“你根本不适合这个世界,这就是你总是遭受苦楚的原因,放手,让一切都结束吧!”万宇忽然间神情一僵,嘴里呐呐自语,他抓着天台边缘的手一下子松了开,身形从天台探出去的一多半。

就在此时,一团柔和的雪白光芒从天台下面向着他迎面而来,将他撞了回去,他只觉耳边响起凄厉的尖叫,然后那团白光裹着他迅速倒退,眨眼之间,他抽离的魂魄被送回了肉身。

万宇再睁开眼睛时,见面前站着个双目炯炯的俊美男人,他全身放松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报君知皱眉望着他冷声道:“两件事,第一,你为何还在私自施术法离魂,第二,那个女孩儿是怎么回事?”

万宇讪讪地低着头不敢与报君知对视,他踌躇了一会儿道:“我母亲去世时这里出现过魂魄场,这是我初次施用离魂术时就感应到的,我怕您不相信我的感觉,想查出点线索再同您说。三年前您救了我之后,我便在这里应聘做了保安,这三年中我又发现过三次魂魄场,都因为我离魂寻索太慢而没有追踪到,而魂魄场出现之后每次都有病人自杀身亡。今天,离魂后我很顺利地寻到了魂魄场,还找到了被吸入的魂魄。我当时想着救了那小姑娘,再顺着线索查下去,谁知……”

报君知面沉似水,“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圆光术并不同于普通招魂与离魂术法,内中包罗万象,要真正的风水师教授引领再加上自身术法的修习才可施用,而你手中只是一个上下没有承接的残章,强行施用只会引火烧身,危及性命。你母亲的魂魄,三年前我亲手招魂,已经确定她不在阴阳两界,转生去了,你为何还不将执念放下。”

万宇咬着嘴唇低声道:“我一感应到魂魄场,就会闻到我母亲的味道,感应到她的情绪,我觉得这终归是有什么关联,我也知道危险,可是实在忍耐不住,我只是想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机会。”

万宇用手抱住脑袋,“我也想放下,我甚至想将责任都推脱给旁人,卸下重负从此重新生活,但是我发现这一次……不行。”

万宇面露痛楚,“从小到大,我母亲总是千方百计为我找诸般借口,只要我与别人起了纷争,她只会指责别人维护我,我总是正确而无辜的,错都是别人犯的。正因如此,我后来才成为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他咬牙,“不,连人都不配叫,我竟然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在病痛中挣扎,只给她买止疼片了事,其实最初,她的病还可以治疗,医生说并不是全无希望的,但我那时只想到自己的经济压力,就这么轻易地做了放弃治疗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她去世……”

当初,万宇志得意满地来到这个城市,费劲巴力地应聘成为市中心一家合资公司的小职员,他租着五环外的合居房,每天来回要花四个小时坐地铁、倒公车,几年后,终于攒够了钱付了五环外一套两居室和一辆国产两厢轿车的首付,每月还款额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大城市站稳了脚跟,这种成就简直能算得上光宗耀祖。按着他接下来的打算,要找一个条件差一些的本市姑娘成家,真正变成这个城市的居民。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他老家的守寡多年独自将他抚育成人的母亲打来电话,告诉万宇自己患了直肠癌,让儿子将她接到身边治病。

方宇最初也是心急火燎,将寡母接来,倾尽所有四处延医问药,但是在高额的治疗费面前,他手里那点可怜的存款并没能支撑多久,很快,他只得咬牙舍掉一半的首付款将车卖给了同事,又过了一个月他以同样的方式卖了房子。房子过户的那一天,万宇清楚地知道,自己留在这个城市的愿望已经成为了一个泡影。

万念俱灰的万宇找到医生,又一次询问了母亲的病情,医生坦言只有两成希望可以治愈,而且还无法保证日后不会复发。那个下午,万宇坐在街心公园失魂落魄地抽了两包烟,直抽得趴在地上呕吐,他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崩溃地痛哭失声,之后,做了一个决定,不再继续为母亲治疗,只用止疼片缓解母亲的痛楚,他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了,这都是母亲的错,母亲不应当生这么重的病,他为什么要为母亲的错误承受摧毁自己生活的后果。

停止治疗之后,母亲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万宇每天望着萎靡不振的母亲,一日更甚一日地感觉如芒在背,他拼尽全力忍受着良心的谴责,就这样看着母亲在疾病中煎熬而坐视不理。半年之后,万宇的母亲突然昏迷,自此再没清醒,不久便在睡梦中去世。

万宇当时紧咬了半年的牙关终于松了,虽然也悲痛,但更多的是庆幸自己早早甩掉了这个沉重的人生包袱,他甚至在办完母亲的后世之后,独自出去痛饮庆祝。

深夜,微醺的他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心情回到出租房,却发现原本应当漆黑的房间依旧如母亲生前一般,亮着一盏昏黄的走廊灯,角落里母亲瘦小的身影一晃即逝。

万宇最初吓坏了,他心虚地认为是母亲的鬼魂在埋怨自己,于是找了风水师来到家里超度母亲的亡魂,在风水师的术法中,母亲的魂魄隐约显现出来,脸上的神情却毫无怨恨,有的只是淡淡的忧伤,她告诉万宇,从始至终她就对自己的病情与治疗情况尽知根底,在觉察了万宇想放弃的心思之后,为了给儿子解围,她在某个夜里,偷偷服了过量的药物。所以,她并非死于病症,而是死于自杀,讲完这些,万宇母亲的魂魄消失无踪。

万宇听完如同五雷轰顶一般震惊,母亲的话彻底将万宇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次之后,万宇又多次去找风水师来为自己的母亲招魂,但是再没有成功过。

他不死心,辞了工作,每日辗转奔波在各个著名的堪舆道口,依旧是毫无作用。

三年前他生日那天,去堪舆街找了个风水师为母亲招魂,亦是难以成功,但是在施用术法的过程中,那风水师感觉到了逝者的怨愤,于是对他说,逝者必定是因为对他心有怨结,才不肯现身来见,万宇听完,脸色苍白地默默离开。

那夜,万宇醉倒在街上,呕吐了自己一身污物,他仰面躺在地上,看着路过的人皆带着鄙视与嫌弃的神情,皱眉掩鼻而过,他忽然想起这世上曾经有个人总是带着慈爱的笑,无条件地包容他所有的错处,泪水难以抑制地汹涌而出。

万宇就这么哭着哭着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梦中是自己年幼时的一段记忆,母亲那时年轻健康,小小的他独自在家门口玩耍不慎摔倒,跌破了膝盖。母亲正在厨房做鱼,听到他的哭声,系着围裙慌张地从屋里出来,将他抱在怀里,直接用手为他擦拭着脸上的鼻涕与泪水。

万宇从梦中惊醒过来,在母亲怀中那份安心与安乐的感觉骤然消失,但是母亲的手上淡淡的鱼腥和姜葱的味道还萦绕在鼻端,在那一刻,万宇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从未如此刻一般后悔与痛恨自己,这种感觉令他如同身在烈焰,难以忍受。

不久之后,万宇变卖了所有家当,从一个风水师手里买了圆光术的术法口诀,他笃定地认为,母亲魂魄无法成功招来的原因,是因为风水师与母亲的沟通有问题,他要修习招魂术亲自去领引母亲的魂魄,使母子能再次重聚,得到亲口向母亲忏悔祈求原谅的机会。

但万宇并不知情,那名风水此举实为触犯律条,置他生死于不顾。圆光术是流传久远的风水术法,其用处并非只是招魂那么简单,内中还隐藏着许多普通风水师难以驾驭的用处。而且那风水师卖给万宇的只是一个短短的残章,任何防护与复位的术法都没有,这就更添凶险。

万宇不知就里,无知无畏,兼之思母心切,回去便按着残章上的咒语方术练习起来。几番阴差阳错,竟真的给他找到了一个可以抽离自己魂魄的方法。万宇一经成功欣喜若狂,便按照那符图师的指点,在这个城市每一处魂魄聚集的地方寻找自己的母亲。

但他不知道,魂魄离开肉身不久,便会变得神智浑噩,此时若不赶紧复位,原本的记忆便会渐渐消失,直至忘记回去的路径,最终沦落为飘荡的游魂。

所幸在万宇的魂魄茫然飘荡的时候,感应到了“旧日时光”不同寻常的磁场。于是径自飘了过去,被报君知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几乎魂魄溃散,报君知以符图术牵引万宇肉身前来,他这才得以魂魄归位。

报君知当时听了他的讲述,便同意为万宇母亲招魂,但试了几次,完全探查不到任何踪迹,魂魄全无回应,所以当时才断定万宇的母亲已入轮回。

报君知将圆光术的利害告知万宇,又警告了一番,便让他离开了。

万宇回家之后,忍不住细细回想,自己在离魂的时候,隐约能感应到母亲的气息味道,这味道还带着难以言喻的伤痛与苦楚,这事,万宇开始怀疑母亲的魂魄并未成功往生,而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这个念头日夜纠缠着他,他难以排遣又无法克制,所以又私下施用离魂术,没想到,竟给他发现母亲的气息出现在她去世时所住的医院。他又听说这间医院近几年经常出现病患自杀的事件,万宇思前想后,渐觉母亲的去世与医院之间有些不平凡的关联,于是前去那所医院,应聘为保安,这三年来只要稍有感应便施离魂术追寻,可惜每次都没有结果。

万宇刚经历了生死之险,心情激荡,又与报君知说起心中的伤痛,前情后事接连冲撞,情绪上难以承受,三十岁的汉子忽然向着报君知跪了下来,他声音嘶哑着痛哭道:“我求您相信我的话,帮我查找我母亲的魂魄,我后来每一次离魂都能感应到她的味道,我能感应到她很痛苦,我觉得她的痛苦和这几次出现的魂魄场有关系。”

报君知上前伸臂将他扶起来,低声道:“这件事,如今看来的确不简单,当年是我疏忽了,这次,我会追查到底。”

已是7月间,荼蘼一开花事了,天气晴好的时候,阳光里已经透着些火气,太阳地走上一会儿,便是满头大汗。花枝街128号的院子里却是阳光和煦,清风徐徐,东西厢房门前的暴马丁香开得并不比那一架子紫藤花省力,层层叠叠繁花满树,整个院子里花香惹人醉。

报君知刚沏好了一壶金萱乌龙,元宝枫旁边的影壁后面就忽然踱出一个人来。报君知并不抬头,却抬手又取了个杯子倒上茶。那人身材高大,细眼薄唇,一脸的喜气洋洋,正是“旧日时光”的店主余念白。

余念白满脸堆欢地坐在报君知对面,端起茶喝了一口四下环顾道:“您这院子里花开得真热闹,我来迟了您别见怪啊,上次派竹枝人偷印,弄坏了五师兄的窗户,一直心里过意不去。我就想着自己自打入门就一直给师兄招惹各种麻烦,师兄他总是纵容我,昨天良心发现,特意出门找了点乌金菟丝孝敬他,给他种在天井里,防盗用。白日里翻山越岭的有点劳累,昨晚又是先去师兄那里教他种好了才回来,所以今早睡得沉,您那银禅又叫唤得忒婉转,我醒得就缓慢了些。”

他笑嘻嘻地望着报君知,“找我什么事?”

乌金菟丝乃是长在熔岩地热层的一种稀罕植物,与寻常菟丝子很像,也是多年生爬藤,黑茎金叶却是水火不侵,刀砍斧劈不断,只有播种者才能拨弄折断,因此长在窗口,便有防盗窗一般的作用。

余念白与五师傅虽然都是净颜先生的弟子,师承一人,所擅长的却不相同,五师傅醉心符图术术法,在堪舆街能算是首屈一指,而余念白找灵物宝贝的手段却是无人能及。

这都托赖他自己是个半人半鱼怪的体质,天生念力卓然,尤其对隐藏在深山和水底的灵物回应敏感,而其他的风水师靠得是术法,自然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别的风水师念想了一辈子的东西,于他不过是心血来潮时的探囊取物。

此时报君知斜睨着他道:“你是该孝敬一下,自打你入门,小五受过你多少连累,替你背了多少黑锅,”报君知顿了顿慢悠悠地道,“不过前天我算了算,这几年我实打实搭救你不少次,回回都是出生入死,说起来,你更应当孝敬孝敬我吧?”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念白讪笑着给茶壶里添了点水,“主要是,您不像我师兄,送给他稍微新鲜点的东西他就高兴半天,您眼界多高啊!我哪有什么东西入得了您的眼。”

“有啊,”报君知挑挑眉毛,“眼前有个事情,正想着让你出个力。”

念白略显尴尬,预感到不是便宜事情,早知道报君知院里这杯茶不是那么容易喝的,他懊恼地放下茶杯,强笑道:“那您吩咐着。”

“小白,”报君知思索道,“对于以术法凝结魂魄场,你学得扎实吗?”

念白搓搓手,“这个术法当年师父的确是教过,但是因为我是个没有多少年功力的小徒弟,师父便没有勉强我,只是将口诀教授,嘱咐我有了功力再去尝试。后来……这个,您是知道的,我的课业一直荒废着,术法口诀我都快要忘光了。”

报君知叹息摇头,“若你师父在世,听见你这番话恐怕也只有四个字给你。”

“再接再厉?”念白满脸期待。

“要你何用?”报君知摇头叹息。

念白泄气,正待回两句嘴,却见报君知已经收起笑容,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报君知沉吟着:“在我们附近十公里处有人养了一枚日轮果,所以不以术法之力便可以造出十分稳定的魂魄场,这阵子接连发生了几件事,我怀疑都与这枚日轮果有关系。”

念白听完,面上神情亦变得肃然。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会有一个最恐怖的原点,触碰到了就可以开启连接魂魄的磁场,这也就是人容易受到惊吓而发生离魂的原因,其中以六岁之前的小孩更为容易因惊吓而离魂。

坊间有一句话,叫做童眼见阴阳,说童眼洁净,能够见到大人所看不到的阴物,其实是因为此时孩子入阳世不久,先天眼尚未闭合,尚能接收另一个世界少量的信息。孩童的心智不全,身魂不稳,不能如成年人一般身魂紧密契合。且肉身孱弱,其魂魄之力又大过肉身之能,兼之自身阳气不足,见到阴物毫无戒备之心,往往会直接以自己的魂魄去交流沟通,因而更容易受惊离魂。

人若单纯受惊吓而离魂,魂魄并不会远走,而且通常,三魂七魄不会一同分离,魂魄之间互有感应,离开的生魂过不了多久便会原路返回,肉身并不会有任何损伤。

但是若是生魂碰上了魂魄场,结果便与普通离魂大不相同,魂魄场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来自天工,一种出于人力,天工魂魄场多与自然事物相关,比如雷电、地震、火山,甚至阳气散尽的废墟,而人力魂魄场,是由懂得术法的符图师、阴阳师造出来的,前者持续时间长但对魂魄影响不大,魂魄在这里基本还可有自己的意识,而后者虽然持续时间短,却因为有制造者的意图缠绕其中,很容易干扰迷惑内中的魂魄。

而人力所造的魂魄场都必须借助一件法器才能做成,报君知提到的日轮果,正是传闻中可以催生魂魄场的法器之一。

念白心念至此,心情沉重起来,手里举着的茶杯也沉重起来,果然报君知的茶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念白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着身子狐疑地道:“您这是知道准确的方位了吧!”

报君知不置可否地微笑,忽然话锋一转:“过阵子我得去办个凶险的事,准备先收点有劲儿的符胆以防不测,一时间也没想起特别合适的地方,”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时间紧迫,想让你领我去一趟乐合顺坊。”

念白一惊,赶紧正色道:“小师爷,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怎么会涉及那种地方。”

“嗯?”报君知慢悠悠地抬头将他望着,“那前个月你送我的蜡烛里,做烛芯用的鲵人须哪里来的?你自己长出来的吗?”

念白顿时泄了气,收起那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拿出做小伏低的态度来轻声道:“那地方我确实是偷偷溜达过几次,但我发誓我绝对就是去看个新鲜,”他顿了顿,“哦……顺便弄点有趣的玩意儿,犯门规、违条律的事我绝对是没做过的。”

“没做过?”报君知睨着他。

“没做过!”念白斩钉截铁地答。

“那今儿个,我们一起做一做。”报君知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念白听见自己的心,“咣当”一声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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