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师报君知系列之童子鱬
“旧日时光”从十年前开业起就是昼夜兼营,从未间断过。但是今日,店门口突然挂起了歇业的牌子。那排金镶玉竹原本四季茂盛,叶子、枝干莹润如玉,如今也变得叶片委顿,枝干枯黄。此时,两个碰壁的常客站在门口用手抚着竹子的枝干惊诧地道:“前天咱俩来,竹子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另一个扒着竹枝向里面边看边说:“店里面也破败得不成样子,就跟十几年都没人进去过一样,全是土,门框上的漆都掉了。”
两人正看着,猝不及防竹门从里被撞开,一个面色阴沉的圆脸侍应,脚步匆忙地从院中出来,对院门口的两人视而不见,径自跑出了胡同。
紧接着一只闪闪发光的银色小蝉自院门内疾速飞出,两个熟客接连受到出其不意的惊吓,终于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互相拉拽着走远了。
小小银禅振翅高飞,一直飞到了花枝街128号的院子上空,稍作盘旋俯冲而下。院子正中有个宽阔高大的紫藤花架,藤花的枝蔓密密层层,花朵累累如同紫云垂地,院中香气缭绕,蜂蝶纷飞。报君知脸上带着些慵懒,半靠在黄花梨罗汉床上,正在读着一本书。
那只银翅小蝉震颤着翅膀落到了报君知的手上,发出一阵沙哑的蝉鸣,报君知轻轻将它捉住细看,半晌皱起眉头,叹息道:“六年了,还是没灭了你的心头火。”
堪舆街紫微堂里,五师傅正在给弟子们讲解符图术。他笑容款款地坐在鸡翅木根雕茶几旁,五师傅天生一副亲切模样,笑起来总令人觉得如沐春风,但虽如此,却没有一个弟子敢面带松懈,一概毕恭毕敬地围坐在他的周围。
五师傅将新砌的“观音王”一杯杯斟倒在弟子们的杯中,不疾不徐地道:“符图之术是我们必须修习的主课,符图种类繁杂,其作用也各自不一,有的消灾避厄,有的牵引姻缘,有的镇护宅院,有的祛除邪祟,不胜枚举,”他眉目舒展地拿起自己面前的茶饮了一口,接着道:“符图分为三个部分,一为符座,就是符的上半部,二为符脚,即符的下半部,三为符胆,也是整张符图最紧要的部分,符若如人,那么符胆便是人的心窍,没有符胆,符图便是废纸一张,符座符脚写得再好也无用处。”
旁边一个弟子此时得意地插嘴:“师父,您的符图术在咱们堪舆街里若是认了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其他弟子们尽皆称是。
五师傅轻笑,“就知道拍哄师父,这话在家里说说得了,外边说了让人笑话。”
他又饮了口茶接着道:“从符胆加得如何,便可看出风水师的功力深浅。符图若按符胆去划分便只分为两种,一种为咒胆符,一种称为物胆符,通常我们用的都是前者,只因符图的物胆都不是平常得见的物件,虽然效力强,但是不方便寻得,也就只好作罢。”
“师父,您讲几个有趣的,也让我们长长见识。”一个年轻的弟子兴奋地道。
五师傅点头,“师父接下来就要讲的,”他想了想,“有两个挺有趣,世上有数种有智的鱼人,按类别可分为鱬人、鲛人与鲵人三类,但世人所熟知的只有鲛人这一支,便是世人所说的美人鱼。而另外两支鱼人因为隐匿在暗处就鲜有人知了,但身上却藏着两味好符胆。”
“这鲵人全身为鱼型,却生着人的脑子,酷爱读书,知识十分渊博,性情温和,能口吐人言,藏身于洞穴中,数量极为稀少,鲵人十年蜕一次皮,蜕完身形长大一点,其皮蜕莹白如雪,用来制符胆,可令人读书过目不忘。”
“而鱬人,身为鱼,却生着一张人面,其面多为可爱的婴孩,所以又被唤作童子鱬,取其鱼鳍血做符胆,可令人生出‘利他心’,但鱬人心眼极小,若有得罪,睚眦必报,所以取其血必要求其应允才行。要说起对付水中的精怪,咱们灵宝派倒是……”
讲到得意之处,弟子们都啧啧称奇,低声交头接耳地议论,五师傅忽然神色一变,站起身匆匆向着门口走去,弟子们微怔,莫名其妙地一齐望向门外,继而互相问道:“外面那人谁啊?”
只见紫微堂天井里高大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位身材颀长、气质清冷的年轻男子,面目生得俊美绝伦,此时西府海棠花开得正盛,满树旖旎,微风拂过,粉嫩的花瓣随风而下,飘落在那男子的脚边,那男子穿着一条颜色微旧的浅蓝牛仔裤,上身配一件修身的素白衬衫,就这样简单的打扮却让人觉得说不来的受看,一众弟子趴在窗前看得有些呆怔。
五师傅脚步匆匆走到报君知近前躬身道:“您是有事找我?”
报君知神望着他淡淡地道:“有人要来偷东西。”
五师傅惊讶道:“来紫微堂偷东西?”
话音未落,南二楼的一扇窗子里忽然显出彤彤火光,堂屋中的一众弟子一见大惊失色,高一声低一声地叫起来:“师傅的寝室着火了!”大家都忙不迭地推开门要冲出去救火,几名弟子刚奔出门,只见报君知左手轻挥,众弟子只觉一股滂沱之气迎面而来,门口跑得快的两人一跤又跌了回去。
片刻之后,红光闪烁中的窗口赫然出现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圆脸男子,那样貌正是“旧日时光”的侍应。他怀中抱着一个红色锦盒,自窗口轻飘飘地一跃而下,转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大门跑去。
五师傅还在愣怔,报君知已经上前一步,右手在空中掐就离文,微微抬头朗声道:“雷霆之威,奉迎持佩,流火之印,涤荡邪祟。”话音刚落,正在奔跑的侍应一声惊叫跌倒在地,紧接着一个足球大的火团破盒而出,直冲报君知而去,报君知看也不看,旋身反手一抄,已经将那火团稳稳接住,再摊开手掌,火光散去,只见掌心上一颗核桃大小的金印熠熠生辉。
他旋步,抄手,拧身,站定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脚下的海棠花瓣一瞬间尽数飞起,又缓缓落下,那场面难描难画的好看。
屋内趴在窗前看的一众弟子已经傻了眼,有一个年长些的奇道:“这莫不就是,咱师门的至宝‘流火印’,专门用来克制水怪的,只有每一代的掌印人才能使用,这人怎么会召唤得动?还有,那小贼的样貌,怎么看着像师叔店里的伙计呢?他竟敢来紫微堂偷印。”
报君知将流火印交给五师傅,自己上前查看倒在地上的侍应,侍应缓缓翻过身来,看清是报君知,神情惶恐至极,报君知肃容道:“是你店主让你来的?他去哪里了?”
侍应大声道:“店主他嘱咐我来取印,然后……”话刚说了一半,侍应的神情忽然间转为惊恐,全身猛地一抽,口中含混不清地呜咽两声,身形委顿下去,化为了一根一米多长的金镶玉竹竿。
屋中的弟子都倒吸了口气,五师傅见状眉头紧紧皱起轻声道:“竹枝人上的符图解了,就是说他自己破了‘旧日时光’的禁护出来了。他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取印,为何不自己来同我说?”
报君知回身,面沉似水道:“这几日正是鱬人的洄迟日,这样的敏感的日子,若不是事出紧急,他绝不会去破禁护的。他自然也知道凭个符图变化出的假人拿不到流火印,此举无非就是想通知你我,他已经身处危厄之地,竹枝人取印,实是求助之意。这件事既是这样处理法,不仅因为事出紧急,怕是又触到他最不愿意提及的顾忌了。”
五师傅大惊,“您的意思是,他回鱼化山了?”
阿恒是两天前在背包客贴吧里看见那篇关于鱼化山的帖子的,那帖子写得实在太吸引人,内中描述的情景恍如世外桃源一般。
说有一个近千年历史的神秘古村,隐藏在城南50公里处的鱼化山里,之前这里的居民一直过着避世隐居的日子,直到年初的时候,竟被自己意外发现。鱼化山的地形特别奇特,外高内低,曲径回转,峰上有峰,谷下有谷,而那个神秘的小山村就息迹在这山谷中的最幽静的构树林中。
在那个长长的帖子里,帖主细细讲解了自己的这次奇遇。说自己去的时候是10月,构树的果子完全成熟,远看红灿灿的一片,小灯笼般挂满枝头,他迷途多日,饥渴难耐,所幸有点植物常识,知道这果子没毒,于是一路采食,走着走着遇到一个小山洞,自山洞中的小路穿出,便发现了这个美轮美奂的山村。
没想到这避世小村中的村民极为淳朴热情,他在村中盘旋数日,村民们争相邀请,每日轮番将家中美食送来给他品尝,待他离开的时候,又强将很多特产送他,总之对山村中的景致与民风极尽赞美之词。
阿恒虽然上个月才刚过了二十岁的生日,但她已经算是个很有资历的背包客了,跟着父母八岁上箭扣,十二岁闯荐福山,十五岁徒步走过呼伦贝尔草原,十八岁的生日是在长白山天池边过的,北方众多不为人知的野山她都去爬过。但是像帖子中描述的这样与世隔绝,年代久远又保存得如此完好的避世之地,莫说见过,简直闻所未闻。
阿恒是贴吧活跃度很高的吧友,经常将自己游历中拍摄的照片与有趣事件发在贴吧共享,为贴吧吸来了很多粉丝。这个背包客吧的吧主叫做余念白,阿恒与他虽未谋面,却格外的志趣相投,平时在贴吧中的观点也出奇的一致,余念白更是经常出言称赞阿恒的勇气与人生态度,每次阿恒背包出门,余念白便全程守在贴吧等着看她的更新,并随时提供建议与自己所知的资源,极为贴心,在这个贴吧混了几年,阿恒每日与余念白说说笑笑,心里渐渐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网友存了些爱慕的心思。
阿恒是个爽快的女孩儿,本想着过完二十岁生日就对余念白坦言心境,但是两天前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两人的关系出现了出其不意的逆转。起因便是这个关于鱼化山的帖子,帖子刚发出时,阿恒看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地向帖主咨询鱼化山的具体位置,却不知为何余念白突然出现将帖子删除,并将那名帖友给逐出了贴吧。
阿恒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追问余念白缘故,谁知一直温和风趣的余念白忽然间变得言辞粗暴冷漠,大加斥责阿恒不应当轻信这种不知根底的吧友的妄谈。几番争执之后两人用词都激烈起来,后来竟至闹翻,阿恒气怒交加,委屈莫名,当即言明自己两天之后便会亲自去鱼化山探个虚实。
她因为太过气恼,便顺手将一直试图说服她不要去的余念白加入了黑名单。她想着,自己两天后从鱼化山回来,将拍好的照片与游历发在贴吧里,看余念白还有什么话说,那时一定要这个狂妄的小子向自己道歉。
阿恒次日凌晨出发,两个小时后到达鱼化山,她按着帖子里所说的方位与路径,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果然顺利找到了那条进村的小路。也难怪这山村一直未被发现,原来村子隐匿在鱼化山的山坳之中,四面环山,只有一条一米多宽贯穿山洞的小路可供出入。
阿恒背着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兴冲冲钻出山洞时,虽然之前已经从帖子里有些了解,但放眼望去,依然被眼前情景震撼到目瞪口呆。
她的眼前是一片视野开阔的花海,皆是各色各式的兰花,花海中有一条三米宽的石头路,路的两边除了座落着十数栋茅草顶木屋,木屋几乎被大片大片茂盛的紫色蕙兰与黄色的文心兰所淹没。兰花香气悠远,此时整个山谷里都飘荡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有不知名的长尾雀鸟,掠过山谷,发出悠长的鸟鸣。
此时虽近中午,天色却十分阴沉,下着长而连绵的雨丝,阿恒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沿着石头路向山谷中心走去,当石面被雨水打湿后,一枚枚大如鸵鸟蛋的卵石上,清晰地显露出各种各样的鱼骨图案。阿恒对这个发现十分惊喜,她匍匐在地,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边爬边看。原来这条路上铺的不是普通石头,皆是保存完好的鱼化石,石中鱼头尾俱全不说,有的还保留着部分鳞片,鳞片不知什么缘故已经玉化,在雨水中泛着莹润的光。
阿恒沿着化石路,走了没一会,花丛渐渐稀疏,耳边传来淙淙水声,阿恒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小河,约有十几米宽将去路完全封住,河水清亮到底,此时因为下雨,山上的水缓缓而下,河水哗哗地流得十分畅快。
阿恒正待向前细看,却忽然觉得脚下一绊,踉跄地几乎摔在地上,她慌乱中低头,只见草丛间有一个被裹在襁褓中的婴孩儿,那婴孩长得极为可爱,小脸粉嫩,眼睛又圆又大。阿恒忍不住惊呼一声,忙不迭地弯腰小心地将孩子抱起,婴孩不哭不闹,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却不住地上下打量着阿恒。
“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啊?”阿恒抱着婴孩四下张望着,喊了半天,并没人搭腔。
婴孩乖乖地靠在阿恒怀中十分安静,脸上挂着个天真的笑容。阿恒抱着他只觉一颗心都软了下来,她不禁逗弄着孩子道:“你长得这么可爱,你家里人怎么把你放雨地里了呢?”
“有多可爱呢?”忽然间婴孩望着阿恒,声音朗朗地问道。
听见声音,阿恒震惊地望着婴孩,完全呆怔了,忽然间她感觉手中沉重无比,怀中婴孩失手落地,纪尚恒大惊失色地看去,只见襁褓散开,婴孩跌坐在地上身形迅速长大,转眼间已经是二十几岁的青年模样,他身上的衣裤也随之生长,依旧适体合身,只是颜色鲜艳款式可爱,看着甚为诡异。
这一下把阿恒吓得张口结舌,扎煞着双手整个人都僵住,那青年轻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面容竟生得十分清秀,他望着阿恒忽然间哈哈大笑,“正是我想要的那种见面方式,阿恒啊!我的帖子写得如何?鱼化村是否比我写得还要值得一看?”
这奇异的场面让阿恒目瞪口呆,她愣怔地望着那青年,虽然还算镇定,但控制不住声音有些发颤,“你……到底是什么怪物?那个帖子是你发的?你为什么要把我骗到这里来?”
“你不来,余念白怎么会来?”青年望着阿恒意味深长地笑,“这一天,我等了足足六年了。一会儿他来了,你就会知道,怪物可不止我一个哟。”他竖起食指在面前摇了摇。
“余念白?”阿恒听着他的话,接二连三的意外,让她的脑子有点发蒙,余念白也与此事有关?阿恒脑中猜想接连闪现,虽然逻辑一片混乱,但已经感觉真相必定不同寻常,一时间只觉心惊肉跳,惶恐至极。
正想着,忽然见那青年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朝着自己走过来,终于忍不住大声惊叫起来,少女尖厉的叫声音色高亢,瞬间打破了山谷中的寂静。阿恒叫了没有几声,忽觉一阵鱼腥味迎面而来,脑中顿时如同缺氧般神思恍惚,昏厥前她看见那青年向自己俯下身,却忽然间被什么人冲撞开了。
阿恒醒过来时,听到旁边的河水声越发的湍急,她挣扎着站起身,青年听见声音转过头来,面露微笑道:“那姑娘醒了,我早说过我没做什么。”
阿恒忽觉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自己面前,那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长眉细眼,薄嘴唇,身形很是健硕。长眉男子附身看了看阿恒,见她并无异状,神情稍显轻松,转身厉声对着青年道:“你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他神情中满是愤恨,“重纹,你这淫荡的鱼怪,当初也是这么迷惑念彤的吧?不是你的引诱,念彤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六年前我一时心软放过了你,你今日竟然又敢害人,我那时为什么不直接弄死你,给我妹妹抵命?”
“余念白,”被唤作重纹的青年忽然收起脸上的调笑与满不在乎,神情也变得凛然起来,他站起身向着男子走来,“这笔账恐怕不是你这个算法,你为什么放过我?你心里最明白,当年念彤与我是真心相爱,如果不是你横加干涉,拆散我们,又强用符图将我们已经成形的孩子给打下来,念彤根本就不会枉死,你是愧疚才……”
余念白,阿恒听到这这个名字,心头大震望向薄唇男子。
“鱼怪?”重纹冷笑,“你是在叫我还是在叫你自己?你忍了这么多年,就算是你那个同门的小师爷帮你做了禁护,还是拦不住你的本能。”
他用手指指自己的头促狭地笑,“因为你根本就控制不了你自己的天性,在洄迟日里,你的性腺正在使劲刺激你的中枢神经,让你回到你出生的地方进行繁衍,”他忽然大笑,“你看看你非要装成个人样儿活着,还用符图克制自己不去变身,费劲巴拉地进了灵宝派做了风水师,又练出一副残害骨肉的狼心狗肺,却依旧改变不了自己带有一半鱼血统的事实。等到你临死前,还得受本性驱使回来这鱼化山,变为一块鱼骨石。”
阿恒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整个人都懵了,脑子被突然冲进来的诡异信息塞得有些堵塞,这些混乱的信息,已经完全颠覆了她二十年来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知,她紧紧着双手,只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咣当一下昏厥过去。
重纹的话触到了余念白的逆鳞,令他一时间怒火攻心,他神情大变,身体也微微战栗起来,那些不愿想起的过往却抑制不住地直冲脑海。
鱼化村里住着的,是罕有的一支混有人类血统的鱬人,世人称为童子鱬,这些鱬人可以选择以人的形态或是鱬人样子生活。虽然童子鳐化为人身时与常人无异,但因为比较耗费体力,所以大家通常只在每月的洄迟日才会变身。洄迟日为每月农历二十二下弦月出现之时,这个时间他们的性腺会极度亢进,在这个时候变身为人,尽情享受欢爱,女鱬人也最容易在这个时候受孕。
余念白虽然生在鱼化村,却并未在此长大,皆因他与这些同类并不一样,因为他的父亲,并非鱬人。重纹在背包客贴吧里发的内容,其实便是念白父亲的亲身经历,念白父亲是个著名的徒步旅行作家,二十八年前恰在洄迟日误闯进鱼化村,与念白化为人身的母亲一见钟情,两人在茅屋中畅快饮酒,纵情欢爱了两日。
洄迟日过了之后,他父亲清晨醒来,意外地发现整个鱼化村村民,都化为生有孩童头颅的鱼人,在村中的河中游来游去,这场面几乎将念白父亲吓个半死。
念白的母亲那时已经感应到自己怀有身孕,便以腹中胎儿为由,祈求念白的父亲不要将童子鱬的秘密外传。念白的父亲虽然嫌恶其母为异类,但也知道事关整个村子鱼人的命运,于是两人约定,待念白母亲产下孩子,传信给他,他来接走孩子,从此再不相见。念白满周岁,他父亲践约而来,将其带离鱼化村。
念白回到人类社会,不知为何却十分不适应,周身长满鱼鳞不说,情绪稍有激动就会变回鱼身。他父亲万般无奈来到紫微堂求助,紫微堂当年的掌印人净颜先生是念白父亲的亲堂叔,虽然已经是耄耋之年,仍破例将念白收归自己门下,以符图之力压制其变化,使他能如平常孩子一般长大,而净颜先生正是五师傅的授业恩师。
念白三岁,其父结婚,对妻子谎称儿子是与之前女友所生,其妻性格温良将念白视如己出,两人婚后一年生下一个女儿,起名余念彤。
念白非常喜爱这个妹妹,自小便处处维护照顾她,而念彤对哥哥也十分依赖,兄妹之情甚笃,待到了念白十八岁那年,他父母在一次徒步旅行中出了意外,双双失踪。念白自那时起便担起父母职责,独自抚育小妹,兄妹两个相依为命。
不久,净颜先生以百岁高龄辞世,当时念白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因为对自己的出生之地生出向往之心,又自觉学艺有成,有一个月便没有听从师傅的嘱咐对自己施用符图,待二十二日这天,他忽然觉得出奇的烦躁不安,就如同有人指引般径自来到鱼化山,找到了构树林中隐匿的村落。
他在村落中遇到独自居住的重纹,得知因数年前一场奇异的传染病,鱼化村的村民已经尽数亡故,而重纹因为当时身在村外得以幸免,两人畅谈心事之后,均觉投契,兼之同宗同源令二人颇为相惜,便结为好友。
念白自此经常邀约重纹出山与自己相聚,也大方将自己的妹妹念彤介绍给重纹认识,重纹与念彤也十分投缘,后来重纹每月都下山来念白家中小住,三人经常结伴出游,一来二去,念彤竟然与重纹互生情愫,两人将消息告诉念白时,原以为念白会喜出望外,谁料想念白当场翻脸,勃然大怒,竟动用符图术将重纹驱逐,又咬牙切齿地咒骂重纹并警告他如果再敢意图对念彤不轨,便将他打得再也无法化为人身。
念白的反应大出重纹意料之外,他心中愤懑,这才知道念白从来都以他自己的身世为耻,也并未真拿自己当做亲人。他回到鱼化村本想自此再不现身,谁知几日后念彤悄悄前来,当面向他表明心迹,重纹也毫不隐瞒地讲述了自己的身份,念彤大惊之后却并无半点嫌弃。这让重纹大为感动,眼前这个秀美善良的女孩儿给了他这幽暗世间仅有的温暖,那晚两人一时情热,便做了夫妻之事。
次日,余念白追寻而来,见此情景十分震怒,他心疼妹妹,便将满腔怒火都发到了重纹的身上,重纹因着念彤的关系,一直退让并不还手,被打成重伤。
那日之后,余念白带着念彤回家,寸步不离地看管,日日劝导,无奈念彤十分执拗,一心认定重纹,对哥哥的话完全听不进去,两兄妹就这样僵持月余,念彤忽然发现自己身怀有孕。
这本是念白在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都不敢拷问自己的懊悔,是他甘愿这一生都被禁锢的隐痛,忽然间就这么被自己最恨的人朗朗道来,那种巨大的冲击令他在一瞬间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意识一阵阵开始模糊,脑海中一帧帧地闪回着妹妹从小到大的样子。
“你总会保护我的是不是?”六岁的念彤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一直都会吧?”
“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十岁的念彤一边咬着雪糕一边笑。
“我不会离开咱们家的,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十四岁的念彤神情郑重。
“你为什么总不让我和别人交往?”十六的念彤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不要你管我的事。”十八岁的念彤愤怒地大叫。
“你答应我放过他,你答应我。”二十岁的念白神情虚弱满眼的祈求。
锥心刺骨的痛楚一浪浪袭来,余念白几乎站立不稳,身上冒出层层冷汗。
重纹注视着他的表情,神情亢奋地一步步地走近余念白,声音里带着极大的蛊惑,“不要克制了!”他伸出自己如青蛙般长着蹼的手,指着被吓得浑身颤抖面无人色的阿恒道:“去啊!今天是洄迟日,快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啊!你不是人,你就应当遵从你的本性。”
望着浑身颤抖楚楚可怜的阿恒,余念白拼尽全力地克制自己想要扑过去的冲动,但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红,双脚双手变得奇痒难忍,他忍不住踢掉鞋子,发现双脚已经遍布细密的鳞片,而且鳞片层层上长,已经快要过了膝盖。他回头望着阿恒,双眼通红地大吼:“跑,快跑。”一声惊醒梦中人,阿恒一时间神魂归位,忙不迭地爬起身。
重纹双眉微挑,双手用力拍在水中,再扬起手时,一大块湿泥向着正在奔跑的阿恒抛了去,那些湿泥诡异地在空中一瞬间分裂成数十个细长的泥条,尽数甩在阿恒的身上,奔跑中的阿恒忽然发出骇人的尖叫声,停下脚步快速地在自己身上拍打着,神情极为痛楚,也就片刻她缓缓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而甩在她身上的泥条,却迅速膨胀,在她周身上下蠕动,个个都有拇指粗细,散发着黑红色的光亮,大口张开露出雪白尖厉的獠牙。
重纹见阿恒倒地,得意地笑起来,“余念白,别再犹豫了,我这些狼牙血蛭年前就已经把鱼化山里的鱼啊鸟啊都吃了个干净,我只要一加驱动,它们根本就停不下嘴,你要是再不过去做你该做的事,转眼之间,这姑娘就被吃得只剩下一具枯骨。”
余念白的忍耐此时也已到了极限,眼见阿恒不支倒地,忽然间发出一声低吼,一双眼变得通红,他恨恨地看了重纹一眼,咬咬牙一头撞向溪边的石头,一声闷哼之后,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重纹微微愣怔,忽然失笑,“你被符图压得跌智商了吗?”片刻之后他收起笑容,恶狠狠地望着倒地不起的余念白厉声道,“你就这么看不起你的出身,你当年非要杀死我与念彤的孩子,就是因为这个,你觉得我们是怪物,不应当存活在这个世上,我偏要看看如果是有女人怀了你的孩子,你是不是一样会毫不犹豫地将胎儿打下来。”他俯下身正要拖拽余念白。
忽然一个凛冽的声音传来:“这事怪不到念白的头上。”
重纹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光影处站着一个身材颀长,容颜俊秀的青年,他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脸上顿时变色,双目圆睁怒道:“报君知,六年前,你将鱼化山下了禁护,害我受困于此,今天你又来多管闲事。”
报君知步步走近,冷冷道:“我师门中的麻烦,怎么能叫闲事。”说完将左手在空中虚划了半圈,手收回时已经捏了几张符图出来,右手微微一抖燃起蓝色火焰凑上去将符图点燃,随之燃着的符图向着躺在地上的阿恒抛了过去,符图在途中完全燃成灰烬,接着去势均匀飘洒在阿恒身上,狼牙蛭发出尖厉的仿若狼嚎的声音,一只只顷刻间化为污血,只剩下十几对雪白尖厉的牙齿依然咬在阿恒的身上,片刻之后阿恒醒转,摇晃着站起身。
报君知走在余念白身边,伸出右手在他的额头一掌按下,雪白耀眼的加持光,滚滚而入余念白的顶门,余念白轻哼一声睁开眼睛,待看清楚报君知,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报君知望着他皱眉,“跟我和小五好好把这事说清楚就这么难吗?”
重纹见报君知化掉血蛭,救醒念白,神情却毫无意外,他望着溪水笑道:“余念白一直都将自己的身份视为羞辱,怎么会因为这事开口求救。其实你救不救的,也没什么要紧了,不过是早一时和晚一时的差别。余念白进了紫微堂,学了那许多的本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鱬人,你觉得我苦苦等了六年,没有十足的准备就敢把他二人骗进村来吗?”
他双手张开四下环顾,脸上带着亢奋的笑容,“报君知,该你倒霉自己撞进来,既然来了,就别想着出去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埋骨之地。”
重纹大声道:“鱼化村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山洞中的通道与外界相连,鳐人性格温良,不懂得世间人心险恶,为了自保,我们的祖先将山顶挖出一个蓄水的悬河,又开好十二个泄洪口,只为有人类侵犯鱼化村的时候,可以放开闸口,以水淹没村子,保护村民安全。”
“而我以前游历在外的时候找到了很多狼牙血蛭,”重纹的脸上泛起一丝得色,他笑着望向山的东峰,“你们身为风水师自然知道,狼牙血蛭生长缓慢,繁育困难,皆因为,血蛭初生下来全是雌体,年满50岁又会转化为雄体,雌雄总是错过,而我无意中发现了繁育狼牙血蛭的方法,可将初生的血蛭一分为二,一半为雌一半为雄,数月后便可交配繁殖,这六年来,东峰上悬河里的血蛭,满满当当已经快要挤不下了,闸门早已被我弄得松裂,现下只由结成团的血蛭堵在闸口的裂缝处。”
他忍耐不住兴奋,笑出声来,“这么多年来我每次喂食血蛭都会用同一种呼哨声,所以只要我发出呼哨,那些血蛭便会争相跃下闸口,此举便会造成闸门崩裂,洪水泄出强烈的水流刺激会引发血蛭的狂性,它们随着水从山上下来,只要遇到一切有温度的动物便会毫不迟疑地咬嚼吸血,狼牙血蛭除了有狼的牙齿,还有狼的速度,报君知,你到底是个凡人,你可有一人应付数万只狼牙血蛭的速度?”
报君知想了想,摇头,“没有。”余念白顿时慌了,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重纹嘿嘿而笑,“念彤,你和孩子的仇报得真不亏。不单让你哥哥赔了命,还饶上一个这世间顶级的风水师。”
他回头看了看阿恒轻笑道:“可惜了这个女孩子,她的确是无辜,但是我若不用她做诱饵,又怎么把你这狼心狗肺的哥哥骗来。我夜夜在贴吧里看着他们两个在网上调情戏闹,那时我就知道,你哥哥是有些喜欢她的。但我还是不确定,你哥哥会为了她而抛弃原则,直到上个月的洄迟日,你哥哥突然在她的邮箱里发了一封表白信,虽然还未等这姑娘看到就给删了,但是我已经明白,这女孩的火候足以钓得出你哥哥了。”
阿恒一愣,念白的神情也是一窒,两人在电光石火间,飞快地进行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对视,随后两人都将眼神躲闪开来。
“如果你做这些事的初衷,是为了给念彤报仇,那就太过奇怪了,”报君知望着重纹神情郑重道,“当年念彤怀了你的孩子,并没有人要将胎儿打下,是因为念彤的体质并不适宜与鱬人生育后代,胎儿流产之后,念彤因此大受刺激,情绪激动引发了脑中血管的隐疾而过世。念白心中伤痛,怕再有人重蹈覆辙,所以才求我将鱼化山下了禁护,阻挡你外出,阻挡外人闯入,他甚至连自己也都禁足在一个方寸之地。”
重纹听了脸色微变,紧接着又呵呵冷笑道:“你倒是真不嫌弃这个鱼怪,这时候了,还编出这么冠冕的话来替他遮掩。”
报君知冷冷地将他望着,“你应当听说过,我从无谎语。念彤在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便有落胎之象,她当时拼命要求念白帮她固胎,念白自觉无能为力,连夜找我帮忙,但是我赶到的时候发现胎灵已散,难以回天。那一晚是念白手捧胎儿,亲自超度的婴灵。他虽然阻止你们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像你想的一样去残害你与念彤的骨肉。”
重纹的身体微微战栗,记忆中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与念白相遇,二人结为好友,初见念彤,萌生爱意,三人结伴出游,亲如手足……那些曾经的美好与温暖,如今便如支支利箭射中他的心脏。
原来这五年来令他辗转难安的仇怨,竟然不存在吗?他喃喃道:“这不可能。”
顿了顿,他忍不住冲着念白大吼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解释?”
念白勃然大怒,高声道:“我跟你解释什么?我当你是兄弟,你却勾引害死我妹妹,你配我跟你解释吗?你还口口声声喊着报仇,你自己不就是那个害死念彤的罪人吗?你怎么不杀了你自己?”这一句话听在重纹耳中不亚于空中一声霹雳。
“是我害死念彤!”重纹心中大震,神情忽然恍惚起来,“可不是我吗?若不是我只顾着自己的情欲,怎么会让念彤怀有身孕,怎么会让她无辜枉死。我怎么不杀了自己?”一时间巨大的悲痛袭上心头,他忍不住仰头长啸,他的啸声一起,悬河中的血蛭忽然间大力翻滚起来,发出尖细刺耳的叫声,闸口的岩层顿时崩裂开来,大量裹带着石头、泥沙与血蛭的洪水奔涌而下。
报君知一见大惊,右手以术法驱逐血蛭,左手飞快地在自己周围用加持光做出个最简单的阴阳阵,借以挡开奔腾而来的山洪,护住周围众人。
重纹跌坐在地上一时间面如死灰,他淡淡苦笑,忽然间泪盈于睫,声音中满是苦涩,“念彤,夜夜梦见你抱着孩子哭泣,本以为你是催促我为你复仇,如今才知道你这是在埋怨我,可笑的是我还要去怪责别人。”他垂下头,神情凄绝,大滴的泪水滚滚而落。
余念白见他如此,脸上冲天的怨愤,忽然减淡了不少。
“小师爷,我现在不是很想弄死他了。”余念白低声道。
报君知回头怒喝:“你看清楚,现在是他想弄死咱们。”
余念白因刚才受了伤,加上身处洄迟日,心神激荡,术法混乱,完全帮不上忙,随着水压增强,报君知既要以术法阻挡水中血蛭来袭,又要用加持力维持阴阳阵保护众人,随着水压增强,渐觉吃力。
报君知转身望着重纹高声道:“重纹,你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如果真的水淹鱼化村,狼牙蛭找不到吃的东西,饿急了便会啃咬它见到的一切东西,不出一周整个鱼化村都会踪迹全无。连你村里的那些故世的先人遗骸都难逃嚼骨之厄,你不怕成为全族的罪人吗?”
重纹却并不为所动,方才念白的话当当正正刺到他的心事,其实初闻念彤死讯,他已经将全责都记在了自己的头上,夜夜难以安寝,日日食不下咽,最痛楚的时候,连呼吸都觉得难以为继,因为实在无法承受,这才将仇怨转加在念白的身上。
此时真相点破,唯一挡在他身前的盾牌消失,他连那原本可以怨责别人的缘由都没有了,巨大的负疚与悲痛排山倒海般涌来,鳐人情重,一旦爱上便是同生共死,这也是鱬人稀少的一个原因。重纹此时情绪激荡,神思混乱近乎癫狂,为了解除痛楚已是一心求死,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转身眼睛直勾勾望着溪水,忽然间走出阴阳阵的保护向着水面直扑过去,他落水的瞬间,水中血蛭蜂拥而至,片刻便将他身上的衣服撕咬干净,重纹闭目忍受,身躯迅速在水中变为一条有着婴孩头颅的大鱼。
报君知与余念白见状均是神情一凛,同时出手以符图护住重纹的身体。
余念白怒急大骂:“你个倒霉催的东西!一有事就知道寻死觅活,以前是现在也是,念彤怎么会看上你这种气迷心!”他转头望着山上崩裂的闸口,心中也是震撼恐慌,惴惴不安地转头望着报君知道:“小师爷,别跟我说你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这时候知道靠着我了?你早和我商量,咱们遇得上这事儿吗?”报君知没好气地呵斥他之后,审视了一下四周沉声道:“也不是全无办法,五感中的舌对应五行中的火,其方位正南,狼牙血蛭属金,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除非我舍掉自己这一感而施术法增强符图,也能击退这些血蛭抵挡洪水一阵子,时间差不多够咱们离开这里。”
余念白一听心中一宽,知道以报君知的手段,大家还有生路,此时见报君知一脸凝重,心中感激他舍身前来,心中既尴尬又感慨,一时间五味杂陈,却又不想让他觉察,故意改换了满不在乎的声调凑趣,“小师爷,你是知道的,人生里充满取舍,虽然,以后德胜门外老祁家的咸油酥饼,夕照寺茶肆里的金萱乌龙,您就都尝不出滋味了,的确有点可惜,但是您的术法又精进了一步,也是可喜可贺的事,所以别犹豫,该舍您就舍了吧!”
报君知望着他幽幽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一种想清理门户的冲动。”
余念白讪笑着接连退开几步,此时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他循声望去,脸上顿显轻松如释重负叫道:“小师爷,您能留着你那一感喝茶吃饼用了。”
报君知听说,也回头望去,看见五师傅带着一众弟子正在赶来,他左手拿着一物金光闪烁,正是灵宝派的流火印。
其实报君知临来时便与五师傅在紫微堂约好,由他先来救人,五师傅作为后手,此番如此谨慎,正是因为他知道一个人所不知的秘闻。化鱼山中的童子鱬祖先大有来头,因为曾经为明朝一位皇帝预言国运,而受过诰封,这座山也是皇帝所赐,那鱬人精通风水之术,带着子孙迁居此处,又害怕有人前来加害,所以动用术法之力重新排摆化鱼山的景物,使化鱼村所处的山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阴阳阵,所有符图与术法在这里施展都会减弱。
而这个事情,重纹并不知情,否则若是他这六年在激发鱼化山阴阳阵上下功夫,趁报君知进来时封住退路,再加上狼牙血蛭与山洪淹村,后果不堪想象。
五师傅一见暴涨的溪水和在水中翻滚如浪涛的血蛭,不敢耽搁连忙将印大力按在水面之上,也就片刻功夫,空中接连暴响雷鸣,整条溪水泛起层层金光,涛涛水势顿时减缓,暴响之后结成团的血蛭条条解散,沉入水底融化为灰黑色的污血,溪水如同墨染了一般,过了一会儿污血被不断流淌的溪水冲涮尽之后,能清晰地看见溪水下遍布一层薄薄的雪白尖牙。
报君知趁此时机,凝神闭目,十二张金光闪烁的土圭符自他手掌中飞出,速度迅猛地直冲十二个闸眼而去,五师傅与余念白也不敢怠慢,紧随其后以术法之力帮忙推动土圭符,大约十几分钟后,土圭符与十二个闸眼周围的岩土渐渐融合,闸口尽皆合毕。
重纹所化的童子鱬,在清澈的溪水中仰望众人,一张白胖的婴孩脸上满是忧伤,过了一会儿,他摇摆着鱼身逆水游走了,报君知与念白也并未阻拦。
五师傅化了血蛭,赶过来和报君知与余念白会和,见二人均是无恙,心中才安定下来。
而那溪水底一层雪白的尖厉小牙,看得五师傅一众弟子兴奋不已,狼牙血蛭的尖牙可保护幼童免受阴物侵袭,还可破除鬼打墙的迷障,这东西踪迹罕见搜寻不易,紫微堂的众弟子此时见了水底下这铺天盖地的一大片,心情简直雀跃,不等师父吩咐便各自在溪水中捞取。
念白先谢了五师傅的搭救之恩,然后收起一脸调笑,望着报君知肃然道:“小师爷,今天我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都是亏了您了,但是我还有一件事相求。我知道您有一种符图可以令人忘却最近十二个时辰发生的事情,您能不能给……”
报君知望着他,“你一个人孤孤单单这么多年,这姑娘,我瞧着也不错,既然她知道了,何不就顺其自然?”
念白苦笑,“念彤出事时,我就绝了这个心思,终归是不会有好结果,我这样的人注定享受不了常人天伦,何必害人害己,那天洄迟日,我是喝多了酒,一时忘情写了信,这才引出今天这场麻烦,这些事本不应将她搅进来,她若把今天忘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正说着,阿恒已经缓步走到两人面前。余念白一时间有些慌乱,阿恒望着他虽然微微羞涩,轻声道:“余念白,你是什么,我不会在乎,我只想问,你真的曾经给我写过那样的信吗?能不能当着我的面再重复一遍?”
余念白看了姑娘片刻,咬咬牙转身望着报君知,“小师爷……”他望着报君知面带祈求。
报君知轻叹一声,当下不再耽搁,右手蓝光骤起,一张符图向着阿恒飞了过去,他望着阿恒朗声道:“节外生枝多萦系,十二时辰由我逆,符图燃尽缘法尽,春雪融融无痕迹。”符图飞在阿恒的头顶爆燃成灰,当灰烬消失,阿恒愣怔片刻,一脸茫然地昏了过去。
阿恒转天中午醒来,只觉这一觉睡得实在香甜,待看看时间,完全惊怔住,此时竟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整天,她望着扔在床边的背包和自己一身泥水的衣裤,心中疑惑不得其解。
明明记得在网上与余念白交恶,打算要趁着周末去那帖子上说的鱼化村,如何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将周末给睡过去了,睡就睡,怎么还睡成这样灰头土脸的模样?
她心怀惴惴地上网想找出点端倪,又意外地在信箱里发现了两封邮件,一封是余念白写给她的言辞恳切的道歉信,客客气气地讲明自己那天因为心情不好喝多些酒,所说的言语都是酒后胡言,希望阿恒不要放在心上。阿恒看完信嘴角含笑,心中怒气尽皆化为虚无。
另一封竟然是那个发鱼化村帖子的吧友写来的,信里解释了所谓鱼化村之行其实是他创作的一篇幻想小说,特意放在贴吧里想试试效果,因为看到她要亲往查证,自觉玩笑开得大了,特意写信解释道歉。
阿恒看完既好气又好笑,心中也释然了,此时忽觉身上腥恶难闻,周身酸痛,她匆匆进到浴室里浣洗更衣,当外衣脱掉的时候,忽然有一物从兜里滑出来落在浴室地板上,阿恒低头看去,不禁惊奇,那物雪白无暇,莹莹放光,竟是一枚小小的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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